三、野百合也有春天——不甘寂寞的丫头们（11）

    袭人的结局前面说过了，她嫁给了蒋玉菡，夫妻二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尽管我们对袭人曾经的告密颇有微辞，但是我们应该承认，袭人对宝玉的感情是真挚的。在高鹗的续写中，袭人的出嫁则完全变味了，不仅时间明显偏晚，而且高鹗还借用了“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的典故来讽刺袭人的“二嫁”。

    历史上的“息夫人”是息国国君的夫人，楚王灭息后将她娶了过来，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妇人而事二夫”（《左传·庄公十四年》）。这首诗虽然是赞扬息夫人的忍辱负重，但高鹗却用来讽刺袭人不愿一死、选择“二嫁”的“不贞”行为。

    高鹗的情节安排是有很大问题的。首先，袭人与宝玉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她有选择自己前途的自由。其次，在《红楼梦》原稿里，根据袭人往日对宝玉的情谊，她嫁给蒋玉菡应该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变故，迫不得已而为之。从哪里能看出来呢？第二十回有一条脂评：

    “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虽去，实未去也。”

    从“好歹留着麝月”的话中，我们能够体会出袭人的不舍与牵挂。更何况在宝玉、宝钗落难之时，袭人、蒋玉菡还出手相助。患难见真情，袭人应该算得上一个。

    袭人临走前提及的麝月，我们前面领教过她的口才。在第二十回，宝玉就感到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这一回的脂评写道：

    “在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

    “全是袭人口气，所以后来代任。”

    另外在第二十一回还有一条脂评：

    “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玉一生偏僻处。”

    三条批语说明，在袭人出嫁后，宝玉、宝钗夫妇跟前，只剩下了麝月一个丫头。这个在怡红混战中不显山、不露水的丫头，陪伴着宝玉、宝钗夫妇走完了最后一程。

    有意思的是，看似不起眼的麝月可能还是有原型的。在第二十一回有一条畸笏叟的批语：

    “麝月闲闲无语，令余酸鼻，正所谓对景伤情。丁亥夏。”

    他是在对书中的情节发表感慨吗？明显不对，此时麝月正噼里啪啦地回答宝玉的问话，让宝玉感觉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接着又让宝玉留下来一起玩，然后又跟晴雯嬉闹，怎么会说她“闲闲无语”呢？另外，这是一段比较轻快的情节，怎么会让畸笏叟“对景伤情”呢？这种正文与批语的矛盾，似乎只能用原型来解释。也就是说，麝月有原型，而且在畸笏叟作批时，这个原型就在他的身边。畸笏叟所写的，是身边这个麝月原型的表现。

    那么，现实中的麝月原型为什么“对景伤情”呢？从时间上看，这条批语写于“丁亥夏”，距离“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已经四年有余了。麝月的原型与畸笏叟在一起审稿时，看到了昔日亲身经历的这些情节，事如昨日，人却恍若隔世，不禁怀念起已逝去的雪芹，因而“闲闲无语”，“对景伤情”。麝月原型的伤感，也令同样怀念芹溪的畸笏叟不禁“酸鼻”。

    在宝玉被羁押后，有两个昔日的丫头将“隆重”登场。一个是受“枫露茶风波”的牵连、无辜被撵走的茜雪，一个是饱受晴雯、秋纹等人的排挤，含怨离开怡红院的红玉。宝玉都被羁押了，她们会做什么呢？两条脂评给我们提供了明确的答案。

    在第二十回，畸笏叟评道：

    “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

    “狱神庙慰宝玉”似乎还有些模糊，畸笏叟在第二十六回的批语则更加清楚：

    “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

    根据畸笏叟的这两条批语可以判断，宝玉被官府羁押后，茜雪、红玉到狱神庙探望。宝玉看到眼前的两个丫头，一个曾因自己酒后与乳母斗气，无辜受到牵连，被草草打发出去；另一个甚至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被其他的丫头欺负得七荤八素，伤心离去。自己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偏偏又是这两个没有得到自己“恩情”的丫头，不顾自身的安危前来探望。当此时，宝玉会做何感想？是感慨命运的无常，还是自惭形秽、悔恨不已？

    经历这一番风雨，患难让他感悟到了真情，宝玉应该彻悟了，“悬崖撒手”便是他最终的结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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