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我这人很少进城，尤其是市中心王府井一带，去得更少，东方新天地根本就没进去过。我一直以为东方新天地是指上海的新天地酒吧街，我去过几次，不喜欢，觉得上海新天地除了装修新，没啥新意。

    这回去王府井，才知道北京有个东方新天地，没进去，觉得“新天地”

    这种叫法特俗，一看就是“文盲大款”想出来的。我是首都乡下人，进一趟城不容易。小时候，从酒仙桥商场坐 401 公交，到东直门倒 107 路无轨电车，再到交道口倒 104 路无轨，几经辗转才来到百货大楼和东风市场。

    这回进城是陪一个女文青，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书。王府井新华书店挺没文化的，连外国诗歌专柜都没有，外国文学专柜也极少。可我发现最不靠谱的是，王府井新华书店居然有日本文学和韩国文学专柜，我估计是考虑“哈韩哈日”的旺盛需求。日本、韩国的文学还配设一专柜？要设也得先设希腊文学专柜、英国文学专柜、法国文学专柜、德国文学专柜……诺大一王府井新华书店，能把我拍一跟斗的书实在太少了。我只买了《伍尔夫读书随笔》和《杜伊诺哀歌中的天使》，我一直想买一本胡适的《尝试集》，胡老爷子是自由体诗歌的先驱，他当年要不写《尝试集》，我们甭说会写诗，香港的林夕肯定还不会写歌词呢。不过，跟三联一样，王府井新华书店也没有《尝试集》，看来我们都忘记了胡适当年对诗歌的尝试。

    女文青是 80 后的，我也要求她必须买一本《伍尔夫读书随笔》。女文青居然不知道伍尔夫是谁，我当时就怒了：你连弗吉尼亚 · 伍尔夫都不知道，还出来混？还往我们北京混！伍尔夫她老人家当初要不写小说，现在的女人就不会写小说！给我记住弗吉尼亚 · 伍尔夫《到灯塔去》中的句子：“他危300然肃立，像把刀子一样瘦削，像刀口一般狭窄。”每天背十遍，然后写出心得体会。

    从王府井新华书店出来，往北走一点儿，在我 20 多年前跟初恋女友撮饭处，如今已变成了“东来顺”。我跟女文青讲：这是我爱情的发源地、两性的启蒙处、初恋的摇篮、的襁褓、耳鬓厮磨的“阿芙乐尔巡洋舰”。

    当初我花五块钱请初恋女友撮了“清炒虾仁”和“辣子鸡丁”，还喝了两瓶“双合盛五星啤酒”。然后就去大华电影院看《都市里的村庄》，喜欢上电影里的女一号殷婷如，因为她带有一股忧伤的冷艳。

    以后尽量不进城了，一进城，就勾起往事。

    301一刀不能两断离了生在红旗下，长在“文革”中，工作于改革开放时，恋爱于社会转型期，结婚于亚洲金融风暴中，离婚于世纪末苍茫时分。

    我离了，标准的离异无子女。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弄不好，我又要结了。

    恋爱是容易的，结婚是困难的；一见钟情是容易的，白头到老是困难的。

    碰见合适的，还想结；碰见不合适的，憋着发展成合适。

    结吧，怕再结再离再伤害；不结，又怕一人一榻一夜寒。

    你不是独守空床，那床上毕竟还有你；你就是独守空床，那床上也只能是自己。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一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熟张。积恨颜将老，相思心欲狂，独坐在床铺，无人诉衷肠。

    当世纪分离就得离，在世纪交接就得结。站在世纪的交叉点上，我迎来送往，倍感仓皇。我们毕竟好过一场，好过一场看我们如何收场？

    对面的前妻望过来，望得我全身一阵苍凉；对面的前妻不望过来，没看见我身前已燃起了烛光。

    离吧，结吧，分吧，说吧，说你烦我吧。在原谅与绝望之间游荡，唯一的感觉是伤伤伤。于伤痛之中，我傲慢地将时钟击响。

    离异无子女，海内存知己，天涯草萋萋，满世找贤妻。

    离，我不离谁离？我不离你也得离！萋萋芳草小楼西，云压雁声低。一纸婚姻，两年夫妻，万点鸦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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