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的日子

    麦子说黄就黄，每年都是这样。

    麦客几乎一夜之间蜂拥而出，他们彷徨于村庄周围。农民们磨利了刀刃，倾家而出，挥汗在田野里。风里雨里，播种、施肥、浇水、除草、护卫……该使的力气都使了，如今麦子齐刷刷熟了，他们心里正欢喜着呢！他们看着实成的麦子，力气一把把往出冒呢！麦客们歪戴草帽，耷拉着胳膊，眼睛似乎全眯紧了。他们不看天，也不看地，只是在地边懒散地走着，走累了，也就席地而坐，眼仍旧是紧眯的。他们脊背靠着脊背，脑袋贴着脑袋，似乎是要睡的姿态。

    很快，挥汗如雨的主人听到了麦客们惊天动地的呼噜声，抬头一看，乌云驰骋，攒足了劲的黑团子眼看就要砸下来。他们急了，心里委实慌了。雨落下来，一年的指望就空了。

    “叫花子也得给馍吃。”他们一下子想通了。麦客们的呼噜却打得更响了。主人迈开大步，威风凛凛地走到麦客跟前，清清嗓子，一声底气很足的问话出了口：“谁想挣钱花？一亩地十二块，外加一顿白馍臊子面。”稍一停顿，呼噜声没了，一颗颗黑眼珠从眯紧的眼皮里跳出来，但只是看着天，天上的骏马正撒欢呢！主人只好加码：“十三块！”当主人报价“十五块”的时候，这些黑眼珠才从天上掉下来。

    于是，麦地里平添了几十只猛虎，麦子一片片倒下。

    云是愈发沉闷了，电闪雷鸣，白光哗哗地打在田野里，人们像是被鞭子抽打着，一个个发疯似地往前赶。雨点还是不落。主人的手在白光中微微发抖。

    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田野里空了。雨还是没落下来。

    主人看着眼里冒着贼光的麦客，忍不住骂出声来：“你们这些祸星，没你们老天爷哪里会吓唬我们？”

    麦客们也不恼，他们心里想：“老天爷还不给口饭吃？”

    麦子倒是割完了。

    我最喜欢看收割后的原野，白生生的麦茬远远铺排开去，朝阳初升，到处闪耀着透亮的火把。

    遗落在地里的麦穗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下放大。它们渴望被捡拾的样子叫人好笑。成熟的麦穗把它们饱满的头颅朝向农家的粮仓。

    几百双手在田野里翻动。收割后的麦地不属于任何人，谁捡到麦穗麦穗就归谁。空气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嚷嚷声，人们弯腰蛇行，手像梳子一样滤过去，身后露出一片清朗的空地。太阳升得越来越快，人群蠕动的速度缓下来，一块麦田快要干净了。

    1988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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