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早上（1）

    十四岁那一年，每天早晨五点多钟，都会被爸爸叫醒。爸爸默默无言地穿上黑色运动短裤（旁边有两道白杠杠），穿上白色运动鞋和白色袜子，站在楼梯口等我。没有刷牙没有洗脸，也没有吃早饭，当然也没有睡醒的我，蹲在地上系鞋带的时候，觉得全部血液都倒着控在脑子里，懊恼万分。我穿着不是蓝色就是绿色，样式完全一样的运动服，跟着爸爸。那身运动服还是妈妈打篮球的时候，所里发的。

    走到院子门口的门卫那里，大约几个孩子和大人都聚齐了。每个人都是睡不醒的样子。大家一起走到八中的操场去。门卫是一个高头大马的老头儿，背着手，沉默寡言，嗓门却出奇的大。操着一口天南地北腔，很权威的样子。“又去锻炼啦？”“哎！”“还有多久考试？”“没有多久了！”每天如此。

    八中是我们家院子旁边的一个垃圾学校。我们当地就那么三四所中学，流传着“新中是考场，浦中是情场，八中是战场”的说法。八中的流氓和痞子非常多，让我十分艳羡。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全部都是放牛班，学习的人是异类。每个男生的课桌肚里都放着一把西瓜刀，经常傍晚时分，有不知深浅的其他学校的人来叫阵，只要发一声喊，一层楼一层楼的男生就冲出去打架。布告栏上，几乎每天都写着开除谁，开除谁谁谁的告示。小学的时候我喜欢的三个男生，无一例外地考到了这所学校，真是要命。

    八中的操场不是很大。右侧是教学楼，左侧是一个不怎么体面的操场。跑道是煤渣子铺的，中间是一个草皮稀稀拉拉的足球场。足球门附近，有一个水泥铺成的圆形，用低矮的铁皮围起。然后用白灰画出一个扇形。这是投掷铅球的区域。沙坑似乎是有的，好像真的有，但是长了草，冬天沙子冻得硬硬的，砸上去很疼。说实话，到底是不是这样，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按说，曾经有一个地方，整整去了一年，不曾间断，又是这么痛苦的场所，理应记得非常清楚才是。但是我的记忆总是会保护我：所有我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它总是替我自动清除。所以，这一段，早就变得影影绰绰了。如果不是我硬要想起来，已经变成浮尘那样的东西了。

    但确实有那么一年，每天早晨，我总是狼狈万状地在这里锻炼：短跑五十米，扔铅球，还有立定跳远来着。中考体育占了四十五分。短跑似乎要跑到七八秒，铅球得扔个六七米，跳远要跳个两米三，才算满分。除了跳远，其他两样，我总是差得太多，所以根本不记得。整整一年，不分寒暑，为了那四十五分，我爸爸总是早起，陪我一起去用功。

    起初是单独练习。爸爸在家门口招待所的一小块空地上，用石头划两条线，叫我蹦。然后带着我跑。忘记了从哪里买了铅球，叫我扔。要说锻炼真的有用，我开始只能蹦一尺多远，渐渐的能蹦一米多远，一米五远。最后考试的时候蹦了一米八五，足足比我的身高多出三十公分，但是仍旧是我们班最低分。

    后来找了一个教练。其实是我们所里，我们家极相熟的黄叔叔。他以前在四川的所办子弟学校里兼体育老师，个子长得很高，兔牙，头发总是翘起两绺，非常像唐老鸭。平时非常和善，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这种场合，显得特别严厉。脖子上挂一个哨子，穿白t恤和运动长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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