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射雕英雄传》的文化魅力（4）

    《射雕英雄传》吸收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很多优点，它在出版上却并非一帆风顺。在大陆，人们长时间不读武侠小说，原因是认为武侠小说是“封建毒素”，从而从反封建的角度，不让大家来读武侠小说。那么《射雕英雄传》的价值究竟表现在哪里呢？

    美食文化

    《射雕英雄传》，它在大大小小方面取得的成就那可以说很多。庄子讲过“道之所在，每下愈况”，越是具体的问题越能够体现高深的造诣。不仅从《射雕英雄传》中可以看到中国社会全貌，而且可以从中体味中华文化的魅力。比如说它有精彩的武打，武打都可以专门讲，什么“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落英神掌”啊，多了！侠有侠的感人，情有情的魅力，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它超越其他武侠小说的地方，就是武打、侠、情，其他武侠小说也有；更了不起的是它涉及到琴棋书画等，展现中华文化的各种魅力。琴、棋、书、画、星、象、医、卜，到处像水银泄地一般。就是讲最通俗的一个东西，咱们说做菜，这也是中华文化了不起的一个地方，中华文化就是在日常饮食上都达到了道的境界。这里面黄蓉做的几道菜，也可以以一斑窥全豹，从中体现一点儿中华文化的魅力。比如说，有一道菜叫“玉笛谁家听落梅”，这是李白的诗，还有一道叫“好逑汤”，还有一道菜叫“二十四桥明月夜”。这些菜不光是取好听的名字，它们也是有很绝妙的烹饪方法。

    比如说“二十四桥明月夜”，是把一个火腿切开，用高妙的点穴手法，在两壁点上二十四个小圆洞；然后在二十四个小圆洞中，嵌进去嫩滑的豆腐；然后把这个火腿捆上，上锅蒸；蒸好了之后，把火腿打开，那火腿扔了，不要，吃那豆腐，这叫“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是食品，这是菜，但这也是文化。我们今天的饮食也很丰富，但是文化味道够不够呢？是不是有点儿太庸俗了。我们古代吃菜的时候，经常是每个菜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能直呼其名的。到饭店里面说，老板，你给我来盘炒鸡蛋。出去，什么叫炒鸡蛋？这是骂人的话，没有人直接说炒鸡蛋、红烧肉，我们在这个方面已经斯文扫地了。

    那么我举一个例子，讲黄蓉做菜的时候有一个情节，就是她的菜是做给一个叫洪七公的武林大侠吃的。洪七公虽然武功超绝，但是有一个缺点——大人物往往都有一个缺点，有的是好色，但他就是贪吃——比较贪吃，他有一个厉害的功夫，叫“降龙十八掌”。但是他平生又不收徒弟，黄蓉就为了让他把这个“降龙十八掌”传授给她的情郎郭靖，就变换花样，用好吃好喝来贿赂他。有一次就做了两大碗菜，我读一下：

    只见一碗是炙牛肉条，只不过香气浓郁，尚不见有何特异；另一碗却是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想来这清汤是以荷叶熬成的了。

    ——《射雕英雄传》第十二回

    我们光看这段描写，金庸写的菜肴之美，我觉得胜过任何美食家写的文章，更不用说那些菜谱了。我们有一些散文家是善于写菜的，写他怎么做菜，怎么吃菜。金庸就是描写这个菜，都是一流的散文家水平，还有下面的一碗汤。

    洪七公拿着羹勺舀了两颗樱桃说：“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汤好看得紧，有点不舍得吃。”在口中一辨，“啊”的叫了一声，奇道：“咦？”又吃了两颗，又是“啊”一声。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那是不必说了，樱桃核已经剜出，另行嵌了别物，却尝不出是甚么东西。洪七公沉吟道：“这樱桃之中，嵌的是甚么物事？”闭了眼睛，口中慢慢辨味，喃喃道：“是雀儿肉！不是鹧鸪，便是斑鸠，对了，是斑鸠！”

    ——《射雕英雄传》第十二回

    你想谁能够尝出斑鸠的肉来，只有这个走遍江湖又贪吃的“九指神丐”能够尝出这个。就是他吃的功夫，我想，不在他的那个“降龙十八掌”之下。“降龙十八掌”我想郭靖还是容易学好的，他这个功夫很难学。

    睁开眼来，见黄蓉正竖起了大拇指，不由得甚是得意，笑道：“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斑鸠汤，又有个甚么古怪名目？”……黄蓉笑道：“这如花容颜，樱桃小嘴，便是美人了，是不是？”洪七公道：“啊，原来是美人汤。”黄蓉摇头道：“竹解心虚，乃是君子。莲花又是花中君子。因此这竹笋丁儿和荷叶，说的是君子。”洪七公道：“哦，原来是美人君子汤。”

    ——《射雕英雄传》第十二回

    洪七公辨味的功夫是一流的，但是命名的功夫不行，文学修养不够，所以他这方面不如黄蓉。黄蓉仍是摇头，说明洪七公学问不够，人家说美人，他就说美人，人家说君子，他就说君子。

    （黄蓉）笑道：“那么这斑鸠呢？《诗经》第一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以这汤叫作‘好逑汤’。”

    ——《射雕英雄传》第十二回

    我们读了这一段文字之后，得到的是什么？仅仅是情节吗？是人物吗？都有，但是更深的是文化，通过一碗汤讲到了《诗经》。什么叫爱国主义？爱国主义不是在喊口号，说，我们要爱我们的国家。他把这个国家的美好给你写得这么鲜活，谁不爱这个国家？这个国家从《诗经》到一碗汤都是这么的好，怎么不可爱？所以说，这是这个小说的博大之处，所以你读到这里就会拍手称赞，说亏金庸怎么想出来？黄蓉做出来，洪七公尝出来，关键是金庸写出来，亏他怎么想的？一碗汤和中国文化结合得天衣无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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