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谈文化: 第十六章 《射雕英雄传》的文化魅力(2)
第十六章 《射雕英雄传》的文化魅力(2)
由于《射雕英雄传》本身具有巨大的可再生能力,所以《射雕英雄传》的仿作、续作——就是模仿它的作品,继续往下写的这样的作品——在市场上不胜枚举,多得很。这也可以算《射雕英雄传》的版本学里面的重要内容。跟这部书有关的其他作品非常多,比如说《射雕英雄前传》,你不叫《射雕英雄传》吗,它讲《射雕英雄传》前面的故事;《射雕英雄后传》讲后面的故事;《射雕英雄别传》讲《射雕英雄传》别的故事;《射雕英雄正传》……还有把其中的人物拿出来,《江南七侠》就是专门讲江南七侠;《全真七子》就讲全真七子;《九指神丐》专门讲里面一个人的故事;还有《华山论剑》,还有《东邪西毒》。《东邪西毒》已经是一部电影了,林青霞演的,还有其他种种的名目。在市场上有很多跟这个书相关联的作品,都不是金庸本人写的,可见这个书的可再生能力。现在我们不是讲可持续发展的经济吗,《射雕英雄传》就是可持续发展的文学作品。
现在还可以继续讲下去,因为它可以生长出无数个小说来。你可以随便抓住其中的一个人物,就给他写一个长篇小说。比如叫《梅超风的一生》完全可以写一部小说,或者叫《黄老邪的浪漫史》。你随便抓住一个人物就可以写一个作品。这就是了不起的小说,同时这部作品还被改编成许许多多其他的文艺样式,被改编的形式之多几乎超过了当年张恨水的《啼笑因缘》。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啼笑因缘》被改编成各种艺术形式,各种地方戏、各种曲艺,东南西北的都改编过。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也是这样。
武侠小说既离不开“侠”,也离不开“武”,那么以描写宋金两朝战争为背景的《射雕英雄传》将如何处理好“侠”和“武”的关系?如何评价一代君王成吉思汗的功过是非?金庸在小说中究竟弘扬了什么?是暴力还是和平?
比如说对于成吉思汗,虽然很多人一歌颂成吉思汗就是歌颂他的武功,歌颂他的军事业绩,小说中写到了这一点,但是小说并不是简单地歌颂。成吉思汗是一个英雄,对于成吉思汗的态度充满了一种辩证的态度,特别是小说的结尾非常有寓意。小说的结尾以郭靖、黄蓉跟成吉思汗的对话来结束。成吉思汗建立了历史上空前绝后那么庞大的一个国家,作为一个个人来讲非常自负、非常自豪。“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自国土中心达于诸方极边之地,东南西北皆有一年行程。你说古今英雄,有谁及得上我?”用当时交通工具——骑着马,不像今天有飞机——随便到哪个方向都要走一年以上。他说古往今来哪有这么大的国家?我不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英雄吗?有谁像我这么伟大?
这个话是很难反驳的,他说的是事实,是铁证如山的事实,但是郭靖是怎么样回答的?郭靖是他的驸马——当然后来没有和他的女儿结婚,是他手下的人,虽然并不跟他是一伙的,但是被他认为是自己的盟友。“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就算是杀人天下第一,那也未必算得了什么英雄?”这是郭靖的话,我们看郭靖的英雄观跟成吉思汗是不同的:成吉思汗说你看我杀了多少人,建立了多么大的国家;郭靖却反驳他的话,说杀人多不算英雄,建立国土大不是英雄,为民造福才是英雄。
郭靖的这个观点代表了作者金庸的立场,所以那么随便就说金庸小说是弘扬打打杀杀的人实在是太轻率了。回到《射雕英雄传》的结尾,郭靖这么一说,成吉思汗很不高兴。
成吉思汗道:“难道我一生就没做过甚么好事?”郭靖道:“好事自然是有,而且也很大。大汗,你南征西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
郭靖是性子耿直之人,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心里光明一片。成吉思汗一生自负,此际被他这么一顿数说,竟然难以辩驳。回首前尘,勒马回顾,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晌,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射雕英雄传》第四十四回
它这段对话 ,设计的时间背景也很有意思,恰好是成吉思汗临终之前,快要生病死去了,然后设计了这么一段话,就是正好对成吉思汗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然后下面就要写成吉思汗去世了,所以成吉思汗吐了一口血,郭靖吓了一跳,才知自己把话说重了,忙伸手扶住说道:“大汗,你回去歇歇。我言语多有冒犯,请你恕罪。 ”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他虽然写成吉思汗被人家说中了,但是一个英雄,他不失英雄的风度。成吉思汗一张脸全成蜡黄,叹道:“我左右之人,没一个如你这般大胆,敢跟我说几句真心话。我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依你说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话!”他肯定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又不愿意服软,说,你说和就对了,就是他不认输,就是你一句话说得我就是英雄了?他不认输。
下面一段就写当晚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之中,当晚就驾崩了。当然不是说像诸葛亮气死周瑜一样完全是被他说死的,当然首先是身体不好,但是他心里郁闷,也是重要的原因。他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着:“英雄,英雄……”他心中一直想着郭靖的那番言语,一个人建立了这么大的功业,他最后想的还是个人的评价:我到底算不算英雄?所以金庸是揣摩到了伟人不易被揣摩的那一份心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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