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昆净（1）

    老师第一次上课，不讲怎么唱戏，倒先讲怎么做人，说“学不会做人，就不可能唱好戏”。

    图中的银锁是我为果果小朋友准备的一个小礼物。

    这种驭形的小锁旧时流行于河北地区，因状似腰子，通常被称为“腰子锁”。这把锁工艺不错，两侧有古代吉祥图案“鱼化龙”，龙头鱼身，又称“鱼龙变化”，是鲤鱼跃龙门变化为龙的意思，暗喻金榜题名。《琵琶记》中就有唱段提到这一点：“我孩儿出去在今日中，爹爹妈妈来相送。但愿得鱼化龙，青云得路，桂枝高折步蟾宫。”锁的背面有“三多”二字，意指“多福、多寿、多子”，银链挂钩上有花扣，总之整体形象很吉祥、很可爱。不过，吸引我买下这锁，并决定送给果果的最主要原因是正面的图案。

    正面刻着一个肩挑锄头的小孩子（卖家认为图案表示的是舜帝历山耕田，但我很疑惑，觉得如果是舜帝，面目体形不应该刻画得这么正太），小孩笑逐颜开，圆圆的笑脸很喜庆，而关键在于，他是个小光头。

    这个光头令我联想起一大一小两个光头。小光头是江苏省昆剧院正旦徐思佳的儿子果果，大光头则是省昆的大花脸（雅称“昆净”）赵于涛。大光头是小光头的干爹。

    第一次看赵老板的戏，是2008年在广州星海音乐厅看《1699?桃花扇》，他在其中演奸角阮大铖，把这个角色的怯懦、阴险和谄媚刻画得入木三分，还带有几分足可调动全场气氛的幽默感。因为当时他的真面目隐藏在浓重的油彩脸谱和髯口之下，我一度以为演技这么精湛的演员应该是位中年人。后来有次无意中逛至他的博客，看了他的简介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出生于1987年，是省昆第四代男演员中最小的一位。

    本来是在他博客里潜水，直到有天他贴出在二沙岛星海音乐厅演出前拍的照片，我看见其中一张背景是我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滨江东，才忍不住浮出水面回了个帖。他是个热情的博主，每帖必复，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

    看《桃花扇》之后，我即成了省昆坚定的戏迷。网络的好处是交友圈子可以不受空间的限制而迅速融合，我因此认识了许多省昆的演员，其中包括在传承版《1699?桃花扇》里饰演李贞丽的徐思佳。

    我认识佳佳时她已经是位漂亮妈妈，像每位母亲一样，对自己孩子爱如珍宝，经常把果果的照片发在网上。我很喜欢小孩子，何况是长得这么可爱的小帅哥。2009年春天去南京，便特意向佳佳提出要她带果果一起参加我们的聚会。

    昆净的脸谱边缘高至头顶，所以演员必须剃光头。饭局上赵于涛一见同样保持着光头发型的果果就双眼发亮，抢过来抱在怀中，爱怜之情溢于言表。佳佳含笑告诉我：“他是果果的干爹。”

    赵老板此刻流露出的慈父神情十分动人，我正在感叹大花脸也有如此温柔情怀，忽见赵老板摸着果果的头开始喜悦地憧憬：“这头形，很适合将来扮花脸……”

    “不要！”佳佳立即反对，说伺不要果果演大花脸。赵老板笑道：“他是我干儿子，当然应该跟着干爹学艺。”

    我在一旁听得着急，想到果果将来英俊的容貌可能会在他干爹推之下被脸谱埋没，一句话脱口而出：“果果演花脸是浪费！”

    话音一落我便知不妥，颇不好意思，而旦角mm们已大笑出声，两位小生施夏明和张争耀默默微笑，佳佳向我绽露的笑容满含赞许之意，而赵老板，用后来佳佳的话说是“硕大的心灵受伤了”，抬起手背做着抹泪的姿态，连声叹息：“唉，伤自尊了……”

    这场聚会后半段大家关注的焦点转移到了张争耀同学身上，因为他开始跟大家讲述他网上经历的囧事，例如：“我算好了偷菜时间，凌晨四点，上好闹钟准时醒来，结果……哎哟，那菜居然还有四个小时的防偷保护期！”张同学叙述时很严肃，很认真，似乎只是在跟大家陈述一个简单事实，他自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露出一点笑容，但说到中途听的人已经笑了个天翻地覆。大家也没再提果果将来的行当问题，不过赵于涛在宴罢之时特意过来对我说：“以后我要让你变得爱看花脸戏。”

    事实上从那以后只要有机会，他的每一场戏我都会认真去看，也越来越钦佩他的功力。他音域宽广，嗓音洪亮通透，唱起戏来非常悦耳，再加上他武戏功底和演技都好，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昆净人才，若继续努力，假以时日，不难成为这一行当中的大师级人物。

    在他演过的戏中，我特别喜欢《白罗衫?诘父》一出。这戏说的是强盗徐能见色起意，把一对年轻夫妻弄得家破人散，后来他抱走这对夫妻的幼子，为孩子改名为徐继祖，当作自己儿子抚养。徐继祖考中状元后无意中得知自己身世，徘徊于生之情，养之恩，法与孝，情与义之间，矛盾之下设宴诘问养父徐能，终于决定将其绳之以法。徐能自知难逃法网，本想趁孩儿不备将其击杀，但毕竟不忍，掩面而出自尽身亡。赵于涛在2009年个人专场中与钱振荣老师合作演了这出戏，把徐能的粗放、狡猾、阴狠、委琐等特征都表现得淋漓尽致，除此之外，也让观众看到了徐能对养子真挚的慈爱之情。后来我见到他时特意提到这出戏，对他有诸多赞誉，而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的则是，来看他专场的赵爸爸帖演徐继祖的钱叔（大家对钱振荣老师的尊称）唤他“爹爹”时忍不住笑了。赵老板此刻说的是父亲的表情，但自己脸上笑得阳光灿烂，显然心中暗爽。小生施夏明在一旁给他泼了点冷水，幽幽道：“钱叔那时唤的是‘弟弟’，不是‘爹爹’。”赵于涛提及剧情，话锋一转，面对施夏明拍案道：“那小生真不孝，人家养他十八年，他不但不报养育之恩还把养父逼死了！”施夏明立即正色解释：“养育之恩虽然重要，但剧中有句话是关键——法不容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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