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麟趾

    《诗经?周南》中有一篇名为“麟之趾”，开篇曰：“麟之趾，振振公子。”用麟趾引出一位仁厚光明的贵公子形象。

    2010年春节去外婆家看望她，她握着我的手慈祥地含笑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腹部有片刻的停留。我佯装未觉，微笑着跟她说起了别的事。

    三年前我离开她时曾向她承诺，下次会带着一个小孩来看她，但终究食言了。面对对此有同样疑问的一干亲友，我答案如下：我怎么适合养孩子呢？我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外婆及我的爸爸妈妈，是世上最爱我的三个人。我在外婆生活的小镇度过了生命中最单纯的前四年。那时爸爸在省城工作，妈妈待我颇严厉，外婆对我则无比慈爱宽容，所以我最亲近她，每次挨妈妈骂，我就哭着去找外婆，外婆通常会把我抱在怀里，然后骂妈妈一顿。

    她这辈子对我流露出的强硬态度只有一次。那天我跟一群大孩子出去玩，她们偷摘了邻居的豆角递给我，我傻傻地接了，两手满满地捧着。一会儿妈妈闻讯过来，劈头劈面地开始责骂我，我泪水在眼中打转，但还是强忍着，直到看见外婆匆匆赶来，才朝思去，委屈地哭着唤：“婆婆……”

    没想到她一把推开我，扬起一条竹篾打了我两下，怒道：“说！你以后还乱不乱摘人家东西？”

    她为人和善，但极有原则，这一次挨打令我刻骨铭心，也由此懂得了一些道理。

    外婆一生笃信佛教，长年吃素，行善无数，却命运多舛，青年丧子，中年丧夫，到了晚年，安生日子没垢天，她的小女儿、我的二姨又先她而去。

    二姨在一个寒冷的早春之夜离去，是非正常死亡，别人发现时她牙关紧闭，双目未阖，身体已经冷了。人们怎样抚也阖不上她的眼睛，直到外婆来到她身边，搂着她，在她耳边说：“女儿，妈来了。”二姨的双目才在她轻抚下闭上，同时嘴角也徐徐淌出一道血痕。

    白发苍苍的外婆已年逾古稀，人们都担心她会因此痛不欲生，而她居然表现得很平静，默默搂着二姨，不哭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请周围的亲戚协助料理后事，吩咐他们把二姨葬在她原本为自己准备的墓地，语气是十分平和的。面对安慰她的亲朋，她只淡淡说：“我没事。”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直到二姨入土为安。然后某日午后她默坐半晌，目中忽然有两滴泪珠滑落，身边的人帖她喃喃道：“我的小女，回不来了……”

    二姨去世后那几天我陪在她身边，非常想安慰她，但又不知说什么话才能真正起到宽解的作用。有一次她凝视我，轻叹道：“如果你一结婚就要孩子，现在娃娃已经有几个月大了。”我写对她呈出笑容：“婆婆，下次我会带我的娃娃来看你。”

    之前我在准备去法国读书，已经与我心仪的一所文学院的导师取得了联系，这个承诺让我开始考虑放弃留学的计划，而彻底摧毁这个计划的是随后发生的另一场悲剧。

    那黑暗的一年我几乎天天哭泣，妈妈奔波于我与外婆之间，身心皆疲惫不堪。一家三代的女人都在这一年迅速老去。

    后来，伤口在流逝的时光中逐渐愈合，而首饰的收藏也是一剂良药。银锁这样的佩饰本不是我的主藏方向，但当我看见这个麒麟送子锁时，还是忍不住动心了，很快把它收下。

    银锁是晚清到民国初年的产物，双面工，錾花成型，图案是一个童子左手托笙，右手持莲花，骑着麒麟翩翩而至。莲花和笙意寓“连生贵子”，而传说中的麒麟有蹄不踏，有额不抵，有角不触，被古人视为至高至美的神兽，是吉祥、仁厚的象征。《诗经?周南》中有一篇名为“麟之趾”，开篇曰：“麟之趾，振振公子。”用麟趾引出一位仁厚光明的贵公子形象。旧时人家在孩子出生前常会请银匠打造麒麟送子锁，以求多子之兆，并借此祝愿孩子恰去灾，顺利成长为福寿双全的仁厚之人。

    这锁引起我的注意是因它的造型跟我在某银饰书上看见的麒麟送子锁很相似，与市面所见同类锁相比，它的工艺较为出色，卖家认为这是他过的最漂亮的麒麟送子锁，所以定的价也不低。

    收到那天我反复细看，爱不释手。晚间与朋友聚会，回家路上又从手袋里取了出来，想让身边的男人欣赏。他瞥了瞥，并没有接过，只问：“多少钱？”我回答，他皱了皱眉：“你花这么多钱，就买这么个东西？”

    贵么？我一向认为，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不贵。

    我牵了牵唇角，把银锁放回包里，然后在车中坐直，漠视前方，任它驶入广州沉闷湿热的夜色中。

    摄影/施夏明</p>

    <b>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狠男人网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狠男人小说网(www.41n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