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成长如蜕

    文_吴克诚

    青春的眼睛应该是这样的：明亮、锐利，眼皮一抬就能发出电光石火，不战就可以杀死一头要扑上来为非作歹的老虎。《燃情岁月》里，布拉德?皮特饰演的崔恩斯坦就有一双这样的眼睛，英俊清澈，深不见底，不但能杀死入侵的老虎，而且还能收复在远处观望的“母老虎”。

    青春的眼睛当然也有黯然的时候。许多年前，还在发育期的郭敬明在《幻城》的扉页上给自己下定义，说自己“一半明媚一半忧伤”，这句话，切中肯綮地概括出年轻的心的成分是由“明媚”与“忧伤”联袂组成——青春的花朵表面明媚光鲜，其实在光鲜的花叶底下，正有牛粪在暗“臭”浮动。

    许多因素都能成为暗“臭”浮动的牛粪。《心灵捕手》里，马特?戴蒙饰演的数学天才童年时受过继父虐待，阴影伴着他一路成长，青春的心因此紧紧关着大门，里面即使苔痕上阶绿，也不想打开晾晒。电影里多次出现这样一个镜头：他孤独地坐在摇晃的夜车上，车窗外，万家灯火从眼前一一掠过，却没有一盏属于他。

    也有许多青春期的忧伤来得莫名其妙，它会在你看落花或者听一首老歌时“咚”的一声与你撞个满怀。来头小，劲道却大，让人只觉得天塌地陷，厉害的时候，生不如死的感觉都有。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无因的反叛》里的吉姆。电影开头讲这位兄台在外面喝酒，醉到六亲不认，即使在警察局里当着父母的面也敢吆五喝六，像个能单指托天的“巨无霸”男人。在家里他却用奶瓶喝奶，半熟的脸阴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普降甘霖——“巨无霸”男人成了要妈妈拍屁屁唱摇篮曲的婴儿。他上学迟到，打架，看到同学故意用刀扎破他的车胎会心乱如麻。“怎样成为男子汉”在他嘴边四季常青，为了证明他是一个男子汉，他跟同学深夜在悬崖边飙车，比谁能在车要落崖的一刻从车中跳出来，结果，他的倒霉同学驾车做了悬崖上的自由落体，男子汉成了杀人嫌疑犯。他战战兢兢，东躲西藏，证明他原来吃的是假豹子胆。

    吉姆的扮演者是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影星詹姆斯?迪恩。他一生只演过三部电影：《无因的反叛》《天伦梦觉》《巨人传》。1997年，《帝国》杂志举行百名电影明星票选，詹姆斯?迪恩凭借这仅有的三部电影名列第33位。他演的角色都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银幕外的他也正值青春期，叛逆放任得一塌糊涂。他喜欢穿夹克跟牛仔裤：夹克远离小腹，一门心思要上达天庭；牛仔裤则摇摇欲坠，一门心思要下到九泉——一身行头吊儿郎当，没有一点绅士相。拍《天伦梦觉》时他随身带着一把枪，不拍片时就一个人待在化妆间跟枪玩。拍《巨人传》时，他悄悄避开众人，半夜开车去捉野兔。演戏时他喜欢即兴发挥，常常把导演气得死去活来。据说他的伯乐导演伊莱亚?凯赞许多年后提起他依旧咬牙切齿，幸亏有护法随侍左右捶背抚胸平息他心中的怒火，否则伯乐的一口老牙怕要碎得一个不剩了。没人能号准他的脉，他也从不把手给任何人——他只跟银幕里的角色惺惺相惜。1955年9月30日，特立独行的詹姆斯?迪恩驾一辆保时捷与一辆福特车相撞，这次他没有来得及跳车，死神一把拽住他，没再把这个“世纪偶像”放回来——那一年他24岁。

    还好他没有沉溺于毒品。毒品是青春期里最容易上手的致幻剂，迷惘的少年看不到前路，常常借它来拨开云雾：《猜火车》里的男孩，吸毒吸到恍惚，总看到房顶上死去的婴儿向他爬过来；1993年10月31日，23岁的威尼斯电影节影帝菲尼克斯因吸毒过量倒在朋友的俱乐部门前；奥里弗?斯通的电影《大门》里，28岁的摇滚巨星吉姆?莫里森因吸毒死在寓所的浴缸中……用毒品疗青春的伤，正如饮鸩止渴，即使活着，也是身在人间，心陷地狱。

    青春期里容易上手的致幻剂还有爱情，只是发育中的少年往往会混淆“爱情”跟“敬慕”。 《钢琴教师》和《教室别恋》里，男孩爱上的都是自己的老师。钱钟书说，老头子谈恋爱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有救的。男孩子初试身手，敬慕加上分泌旺盛的荷尔蒙，烧起来消防队也无可奈何。好在火舌终要熄灭：《钢琴教师》的最后，男学生了他的女老师；《教室别恋》的最后，史迪踹倒女教师的讲桌，提着书，坚定地走出学校大门——青春期里轰轰烈烈的爱，成了马拉松长跑前的热身。

    每年夏天，都会有一些“青春炸子鸡”像史迪那样走出校门，离开前，总会有一些“小鸡雏”拿着本子，虔诚地要我这个“留守老鸡公”为他们留下人生箴言。“小公鸡”们的脸经过3年进化已显出棱角，脖子不知不觉地扬着，青春的羽毛激动地张开，迫不及待地要初试啼声。“小母鸡”们当然也不甘示弱，她们一路“咯哒”着要给平生的第一个蛋找个好窝。每当这时，我这个心如止水的半老“徐爷”就会打肿了脸充教父，借那些电影来旁敲侧击，杞人忧天地给他们如下三条建议：

    第一，青年人当然应该活出个性，如果你喜欢在耳朵上戴一个接地长耳环，或者在光头上戴一个顶天大风车，这都没有什么不妥，但在个性化自己的同时，一定要附带着准备几件水陆并用、刀枪不入的无缝盔甲，并且走路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被唾沫星子淹死，或者被暗箭射死；第二，不要酗酒，更不能尝试毒品，如果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要尝试，前提是你手里要握有制造“后悔药”和“起死回生药”的药林秘籍；第三，彼此相爱才能亲密接触——说到这里，我常要借用《彗星美人》里贝蒂?戴维斯的那句著名台词——不管跟谁亲密接触，都要“绑好你们的安全带”……

    这时，“炸子鸡”们就会笑起来。我喜欢看这些青春的笑脸。可叹人生不只有欢笑，走出校门只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蝉背上的壳刚裂开小缝，更剧烈的痛楚就要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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