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1）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塞上曲》《龙朔操》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杜甫《咏怀古迹》

    倘若黄昏是一道寂寞的关

    西门关向晚霞的

    匆匆的鞍上客啊，为何

    不见进关来，只见出关去？

    而一出关去就中了埋伏

    晚霞一翻全变了黑旗

    再回头，西门已闭

    ——几度想问问堞上的边卒

    只见蝙蝠在上下扑打着

    噢，一座空城

    ——余光中《黄昏》

    那年，王昭君怀抱琵琶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历时一年多，于第二年初夏到达漠北，从此之后的60年里，那边疆之上“剑戟归田尽，牛羊绕塞多”。那些戌边的将士不用再在一曲《关山月》里悲伤，所有出塞的凄凉只由这一个小女子承担。

    她的勇气，让人惊叹。

    她的悲伤，让人感慨。

    所以成了曲，亦成了诗。

    这两首《龙朔操》和《塞上曲》，讲的都是这个19岁的小女子一路行去，风雨兼程里不再回头的担待。

    想当年，皇帝欲赏赐给匈奴王五位女子，而当求行的王昭君以落雁之貌站在长安的大殿之上，那《后汉书》里写下这段花光夺目的文字：“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斐回，竦动左右”，短短的文字述说了她举座皆惊的容颜，让那皇帝“惊恨不及”，亦让那匈奴王欢欣而感恩，而愿意为这样的女子，收剑成草，休战生息。

    若说美人皆倾城倾国，而王昭君的姿色却安了邦定了国。让汪遵为昭君写诗，揶揄了那些猛将谋臣：“汉家天子镇寰瀛，塞北羌胡未罢兵。猛将谋臣徒自贵，娥眉一笑塞尘清。”

    当王昭君的裙裾拖过那雁门关外的茫茫草尖，当她的琵琶怨在不能回头的路上，当她在那荒凉的大漠上以“宁胡阏氏”的封号尽着为做君臣的本分的时候，那天下之民，皆如风吹草低，低头敬重。

    毕竟，一个女子，以14年的风华，挽救了天下苍生免于生灵涂炭之中，此般的大义，若拈花微笑的菩萨，舍身取义。

    王昭君到了匈奴后，生二子。

    那唐朝的诗人储光羲用诗写过王昭君异域寂寞而思乡的生活：“日暮惊沙乱雪飞，傍人相劝易罗衣。强来前帐看歌舞，共待单于夜猎归。”

    ——那英雄的荣誉之下，很多的凄凉要由自己去承担。

    不久匈奴王死，其子继位，欲再取继母昭君为妻，不知该何去何从的王昭君上书汉宫求归，此时，已经不是那个为她惊恨不及的皇帝的天下了，于是，被现在的皇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也许正是这历史上不动声色的几个文字，就让后来的文人唱成了昭君怨。

    我想如果那旧主安在，是否会愿意昭君再归长安？我想，恐怕也是如席慕容的叹：“今生将不再见你，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日月和流年……”

    所以，不会再与你重逢，因为，你的心中仍深藏着我的青春，“还正如水般澄澈，山般葱茏”。

    所以，这一切，终究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有过这小小的犹豫，但也有这定下心来好好活下去的承担，再嫁的王昭君后来还生了两个女儿。

    后来，这夫君又死了，寻不到出路的33岁的王昭君也于公元前19年去世了。19年，她胸怀壮志提琵琶出长安的时候，是19岁，一个巧合的数字，一场宿命。

    她死后，那臣民“以一百里铺氍毛毯，踏实而行，五百里铺金银胡瓶，下脚无处”来送行，而所立的墓被称为青冢：“塞外多白沙，空气映之，凡山林村阜，无不黛色横空，若泼浓墨，昭君墓烟垓朦胧，远见数十里外，故曰青冢。”让杜甫为之写诗：“独留青冢向黄昏”，又让王安石写诗：“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据说，其儿子一系后来与东汉交恶，被窦宪追击，一路西窜，进入欧洲，引起罗马帝国的崩溃，在欧洲大陆建立了强大的匈奴帝国。

    这一结局，让诗人苏郁很不以为然，所以写诗说：“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说如此生下更多的匈奴后代，让那对抗的势力更强大了。

    不过，这已然不是活在当时的人所能去控制的了。也许在一些悲剧里，或是失败里，因有仁义高悬，那正气才能如日月长存。

    但是昭君出塞，众人皆说她的恨。所以屡屡为她写曲，曲曲皆是悲伤。

    那《龙朔操》旧名《昭君怨》。《神奇秘谱》说王昭君当时“掩面零涕，含恨北去，而有薰莸共器之羞，冰炭同炉之怨。当时之人，有伤红颜命之叹，故作弦歌，以形容而嗟悼之。”

    《龙朔操》非常优美，在这短短的一曲之中，竟可宏大，缩尽一个并不平凡的女子一生。似乎弹响的这一刻，便与这女子相遇，她静静地呆在一旁，听完，亦不发一言离去，那琴师亦不言相送，所有的言语皆无言地在这曲琴声里。

    琴曲共有八段：

    第一段：含恨别君，抚心长叹。

    如临行的前夜，对一盏灯徘徊，回想在殿堂那君王惊恨不及的刹那，才发觉，自己在君前，不是没有机会，所以年轻的心里有了一些惆怅，不可知的未来，如一个陷阱，而眼前的时光，却值得这般珍惜。此番徘徊不舍，让李白惺惺相惜而写诗：“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颜。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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