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2）

    是啊，一切都无可挽回，只留下惆怅相作安慰。而从此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第二段：掩涕出宫，远辞汉阙。

    听得见那泪水轻落般的声音，如水上的涟漪，荡开了浮萍。觉得中国的音乐魅力在于，不是你手落曲就落，它的故事还在那渐行渐远的余音里，中国人总能于山水之外的留白见浩大的天下，而于绵绵的余音里见韵味深长。若说，那拨弦的刹那声响是身体，那么这余音之处则若中国古代的衣裳，随着人的行坐而生波纹。

    而王昭君此时的离去，那惆怅终于化成了眼泪。那眼泪也落成了王安石的诗：“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入眼平生几曾有。”

    第三段：结好丑虏，以安汉室。

    见美人落泪，有人相劝，是啊，想想那些因你而幸福的人们吧。是啊，自己选择的是一生的担待，不是瞬间的浪漫。

    第四段：别泪双垂，无言自痛。

    可是再豪情的理由，也抵不过这离音的绕指柔，仿若见这女子回望着那长安的来时路，任凭泪水滚滚垂落，连掸试掉眼泪的勇气都不再有。所以让诗人心有恻恻而写诗：“北望单于日半斜，明君马上泣胡沙。一双泪滴黄河水，应得东流入汉家。”

    这一路，要走下去，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但心还是要痛，做人的美丽，也就在这样的余韵里。不能挥剑狠断情丝，而只能抽刀断水水更流。

    第五段：万里长驱，重阴漠漠。

    黄沙已作无归路，举头唯见月，何处是长安啊。所以那乐曲里见一行人急急行过重重山影，踏上漫漫黄沙，此时再回头也没有岸了。

    第六段：夜闻胡笳，不胜凄恻。

    夜里听见了那胡地的音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过去真的已然了断，所以，连那杜甫也要说：“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第七段：明妃痛哭，群胡众歌。

    这悲哀只剩自己承担，那欢歌留待他人吟唱。只能用王安石的诗来相安慰：“明妃初嫁与胡儿，毡军百两皆胡妃。含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杆拨春风乎，弹看飞鸿劝胡酒。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是的，那恩已绝，而情已然重新开始。

    第八段：日对腥膻，愁填塞漠。

    日子已然安定，那愁绪已经莫名，偶尔再想想那让君王惊恨不及的时光，用那段花光夺目的回忆作一生的承担。这种情绪白居易了解最深：“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娥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

    那乐曲，偶起偶落，渐低渐息，一切的悲伤总要被岁月化开了去。只是留下一声叹喟而已。

    《龙朔操》弹完了，那音色如水墨山水，而《塞上曲》以琵琶登场，灿若那花鸟画卷。乐曲点点滴滴表达着王昭君对家乡声声掩抑声声思的思念。全曲有五段：宫苑春思、昭君怨、湘妃滴泪、妆台秋思、思汉。

    那琵琶的情感不如古琴深沉，却多得一些手段婉转，所以音色斑斓。

    “宫苑春思”里，见那美人“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芳华，点点滴滴时是墙头雨细垂纤草，而婉婉转转处见水面风回聚落花。

    而“昭君怨”里，怨出王昭君自己的诗——《怨旷思惟歌》：“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羽毛，形容生光。既得生云，上游曲房。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虽得委食，心有彷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侧伤！”

    那乐曲里如见这手抱琵琶的女子一行急急行进在路上，忽然间抬头望见那高山峨峨，侧耳间听得这河水泱泱。怨这路远山长，怨这荒野茫茫，也怨那君王为何不早点遇见了自己……

    “湘妃滴泪”里，枕前泪与阶前雨，隔着窗棂滴到明，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长安何处啊。

    接下来的“妆台秋思”曾被乐师们从《塞上曲》中抽出来改为箫独奏曲。这样的萧冷冷的独奏里，寂寞芳菲暗度。而那月高升，让人一回望月一回悲，望月月移人不移啊。所以这女子落寞，那忧伤如落叶迟迟不落，因树的不挽留，又因风的不舍得，不知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箫声欲尽月色苦，依旧汉家宫树秋。所以这结尾处声声相抑皆思汉，在这样“胡风似剑锼人骨，汉月如钩钓胃肠”的两难困境里，魂梦不知身在路，夜来犹自到昭阳……

    在这两首皆是叹王昭君的怨的曲里，皆将这怨叹得五彩斑斓——琴悲桂条上，萧怨柳花前，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总之皆有声有色。

    不知道，为何，人们总要说王昭君远嫁的悲伤，我想，当年，王昭君也当是以一胸豪气以琵琶代剑走出雁门关，以一小女子的蚍蜉之命和蚍蜉撼树的勇气去承担，而果然，这段金戈铁马的岁月因她而温婉如水，所以成了歌。正如翦伯赞所言：“汉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通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

    我想，她出雁门的时候，所吟唱的也当如张清芳所唱的《出塞曲》一样，是一个小女子的壮志，妩媚而巍峨：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景象

    谁说出塞曲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

    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像那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像那风沙呼啸过大漠

    像那黄河岸

    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在这样快节奏的像那风沙呼啸过大漠的吟唱里，才能见到她这样小女子的胸怀。

    因为，王昭君她离开了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所行的路上，泥暖草生，也许她一路行下去，永远无法到达边界，也永远无法回头是岸，但正如一首诗里所说：“星汉尽头尚存深渊／而我已经到达／只在内心动摇瞬间了悟/我同样是它们的边界／岸之这壁亦是他者的彼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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