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追随（2）

    有时，她们平躺在大地上，望向夜空。她们和背下的土地只隔了一层薄衣。星空浩瀚，如同她们身边的巨湖。它们在宇宙深处向她们闪光，她们听到星球向她们发出的呼唤，看见它们发出长短不一的信号。它们过于壮丽、深邃、神秘，她们处于惊愕无语与无分别中。这一刻无限延长，她们的心，如同湖水，裸地反映着星空。

    她们背枕湖水，终于在水声中入睡。在她们的梦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湖中冉冉升起，轻踏湖面，向她们走来。

    有时，躺在露气初降的草地上，两个人仰望着头顶深蓝浩瀚的星空，听着耳畔青海湖水一浪一浪涌上沙滩，拉姆的眼睛里会闪烁着远天星子一样的蓝色光芒。她紧紧地抱着央金，梦呓一样地诉说：“我知道我的前生一定也来过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水声温柔，和我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它们等着我，也许等了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也许上千年，谁知道呢。谁知道今天离开圣湖，又要几生几世之后，以什么样的容颜，或者形态，我们又会回到这里。那时，我还能听见我今天听见的声音，看见我今天看见的湖水的颜色吗？”

    瘦弱的央金病倒了，在青海湖畔，她再也无法陪伴拉姆一遍又一遍地绕转圣湖。她躺在帐篷里发烧，说梦话，梦见家乡的山梁，梦见小哥哥站在山梁上喊她回家，梦见妈妈的眼睛哭瞎了。高烧中的央金抱着拉姆大哭：“我走不动了，我要回家。我们回家吧。”

    拉姆将瘦骨嶙峋的央金一直送到共和，搭上过路的车，然后返程上路。她要独自一人继续走完剩下的路，翻过遥远的唐古拉山脉，去往日思夜想的拉萨，朝拜魂牵梦系的布达拉宫，亲吻红山脚下的泥土。

    拉姆的小哥哥听完央金的话就哭了，他们亲爱的妹妹，这一路千山万水、凶险莫测，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呢。他们要去把她找回来，回到温暖的家。兄弟俩一商量，立刻就上路了。他们沿着央金讲述的路线，一路走，一路打听妹妹的消息。他们带着拉姆出家前的照片，逢人就问。有人说，曾经看见照片上的觉姆，和另一个更加瘦弱的觉姆，睡在杂货铺子的屋檐下。也有人说，照片上的觉姆曾经向自己讨过水喝，不过她的样子跟照片上的样子已经差别太大了，脸上完全没有了红润的血色，只有黧黑皮肤上大大的眼睛还和照片上一样炯炯有神。

    兄弟俩走了三个月，还是没有多吉拉姆的消息。他们亲爱的妹妹，一定已经独自翻过了海拔五千多米的念青唐古拉山口，走在前往拉萨朝圣的路上了。

    我看见照片里十七岁的拉姆，留着辫子，眉清目秀，但是神情相当成熟冷静，完全没有普通十七岁女孩子的羞涩妩媚。我似乎看得见拉姆的内心，正在生长出一颗藤蔓缠绕的大树，一颗慧根深种的枝繁叶茂的菩提。菩提树下，一泓清澈透底的流泉，汩汩不息，似乎有着溶化金石的热度，却又如此清明无碍，映照着蓝的天、白的云、金色的佛殿、红色的僧袍，炫丽鎏金，华美如同传说中的西天圣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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