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我走完我的旅行

    一个落日，同另一个落日太像了，你无需到康士坦丁堡去刻意地看一下某一个落日。而旅行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自由感？我可以享乐于一次仅仅是从里斯本到本弗卡的旅行，比起某一个人从里斯本到中国的旅行来说，我的自由感可以更加强烈。因为在我看来，如果自由感不备于我的话，那么它就无处可寻。

    孔狄亚克（18世纪法国哲学家）在一本著名著作里，一开始就说：“无论我们爬得多高，也无论我们跌得多深，我们都无法逃出自己的感觉。”我们从来不能从自己体内抽身而去，我们从来不能成为另外的人，除非运用我们对自己的想象性感觉，我们才能变成他人，真正的景观是我们自己创造，因为我们是它们的上帝。它们在我们眼里实际的样子，恰恰就是它们被造就的样子。

    我对世界七大洲的任何地方既没有兴趣，也没有真正去看过，我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

    佩索阿还说：“有些人航游了每一个大洋，但很少航游它自己的单调。”我的航程比所有人的都要遥远，我见过的高山多于地球上所有存在的高山，我走过的城市多于已经建起来的城市，我渡过的大河在一个不可能的世界里奔流不息，在我沉思的凝视下确凿无疑地奔流。如果旅行的话，我只能找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复制品，它复制我无需旅行就已经看见了的东西。其他旅行者访问一些国家时，所作所为就像无名的流浪者；而在我访问的国家里，我不仅仅有隐名旅行者所能感受到的暗自喜悦，而且是统治那里的国王陛下，是生活在那里的人民以及他们的习俗，是那些人民以及其他民族的整个历史。我看见了那些景观和那些房屋，都是上帝用我想象的材料创造出来的。我就是它们。

    有些人把他们不能实现的生活，变成一个伟大的梦。另一些人完全没有梦，连梦一下也做不到。

    记忆照亮我心中的角落，混杂这无色的记忆，我变得如此简单，在幻想中重写过去的每一段台词。

    有些女人，从来不是渴望被驯服，她们需要的只是有一个空间，可以自由地跑。

    我出生在巨蟹座下，因此我独立自主，在海上和陆地上都拥有大片领地。蟹可以横行不羁，象征着自由的精神。

    除了爱情什么都不排队。

    在旅行中，也是一个人最多胡思乱想、最自闭的时候。

    自闭是一种失去自己，一种对具体生活的遗忘。

    我的自闭不是对快乐的寻求，我无心去赢得快乐。

    我的自闭也不是对平静的寻求，平静的获得仅仅取决于它从来就不会失去。

    我寻找的是沉睡，是熄灭，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放弃。

    对于我来说，陋室四壁既是监狱也是遥远的地平线，既是卧榻也是棺木。

    我最快乐的时候，是我既不思想也不向往的时候，甚至没有梦的时候，我把自己失落在某种需有所获的麻木之中，生活的地表上青苔生长。

    我品尝自己什么也不是的荒诞感，预尝一种死亡和熄灭的滋味，却没有丝毫苦涩。

    在这些影子般的时间里，我不能思想、感受或者愿望。

    我设法写下来的东西，只有数字或者仅仅是笔的停顿。我一无所感，甚至我所爱之人的死亡，似乎也会远远离我而去，成为一件用外语发生的事件。我也一无所为，就像我在睡觉，我的语言、姿势以及举动仅仅是一种表面的呼吸，是一些器官有节奏的本能。

    很高兴，现在，我没有完全自闭下去，我走完了一场旅行，正如同我终于走进或终于走出了一个男人的内心。世界在我的笔下敞开，一切的存在都那么合理。我感觉到爱，温暖的潮涌，生命的热情在我的体内向阳花一般五颜六色地开放，我还可以继续做梦，继续梦想，继续流浪。继续爱你，继续地自言自语，心怀永远无法解脱的孤单一路走下去。

    2006－5－18

    2007－1－28

    赵波修订于北京南湖东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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