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夜游的女人

    在风暴中，最奇异的不是嘈杂声，而是它强加给世界的寂静和麻木。女人贴着玻璃窗看见仿佛是画上的，一动不动的树木。树木的疲倦具有人性，它们也似乎感到麻痹，惊愕和困倦。

    在处在这样情形的女人的状态中，本身就好比是一个人在身旁：它刺激她的伤口，维持她的热情，她的爱情成为一种窒息，一种挛缩，而她完全可以确定它在喉部和胸部的位置。

    “我看着他帽子上那块和额头相接触的皮子……我在那里寻找他头发的气味……”还有那种对他的面孔，脖子，手的好感--在绝望中得到难以想象的休憩。有时她突然想到他还活着，还来得及补救，他也许会来，可是希望似乎使她惊恐不安，她急忙回到万念俱灰的女人的那种彻底放弃和宁静中去。

    她怀着一种可怕的乐趣去扩大那个横在她和她坚信其纯洁的那个人之间的深渊，那个高不可攀的孩子在闪烁发光，像猎户座一样远离她的爱情。而她，一个已经衰老的、堕落的女人，他还满身稚气，他的纯洁就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片天空，就连她的也不愿意在那里劈开一条路来。

    所有那些天里，西风和南风拖来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好比隆隆作响的军队，它们正要猛扑过来，却突然犹豫起来，围着被惊呆的树梢转了转，接着便消失了，身后留下别处下过雨的清凉气息。

    在那头被风吹乱的头发后面，是密密的葡萄藤，再过去就是隆隆作响的充满硫磺的天空，仿佛有辆看不见的载重机在那里卸货。蕨类植物愈长愈密，用它们带绒毛的绿色波涛冲击着橡树下部的枝条，但松树却摇晃原来的灰色顶梢，仿佛对春天无动于衷。

    这个女人只是盼望着和一个爱的男人一起钻进松林，喜欢这个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松树还是梧桐树，大西洋还是平原都没有关系，使她感兴趣的只是活着的东西，那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是石头的城市，不是讲座，不是博物馆，不是风景，而是在那里骚动的、被比任何风暴都更强烈的打上烙印的活人的树林。树林在夜间呻吟，之所以有时候听上去很感人，正是因为仿佛是人在呻吟。

    这个女人喝了一点酒，抽了很多烟。她独自笑着，像个有福气的人。她细心地抹上胭脂口红，然后上了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几乎就是这个女人。

    如果生活在这个地方，我早晚或者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会犯罪也会疯狂，会想把一个烟头扔进松林，让松林里冒起白烟，最后又疯狂地想把火扑灭因为想起我的敌人不是松林。

    那些个夜里，我偶尔半夜在葡萄园和松林里独走。

    一个人在半夜里，拖着白色的睡袍从木楼梯上蹑手蹑脚地下去，两个男人轻轻的鼾声此起彼伏。

    我一个人在堤上久久伫立，迎风抽一根烟，在葡萄和葡萄之间的小径上独自走上一走。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可我知道莫里亚克看见了我。

    他在松林间看着我，他懂我的心思，即使最微弱的。

    他早就知道我要来了。?

    他们不知道，我每天第一个睡下，中午才起来，眼圈却始终是青青的真实原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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