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城市里的孩子：萨冈和我

    我们终于离开朗贡了。

    我的内心有种欢喜雀跃之感。

    尽管我喜欢那栋房子，可是在那里我感到一种无所事事的寂寞。

    当然有时候寂寞也是让人愉快，不过，比起巴黎，异国乡村的寂寞中有种让我无法忍受的难堪。对一切必须表现得非常殷勤细心，身边的人刻意陪着你，你必须让他感到你在快乐，到铺着雪白床单的各个房间转转，看听不懂的法语电视台节目，在草地上走走，日子一天天过去，想着自己不可能做别的什么事情，这有多么的轻松和多么的单调呀。

    一动不动地躺在躺椅上，任阳光把自己晒得皮肤黝黑，毫无目的地等待着。

    终于我们离开这了。

    我想我还是天生属于城市的。

    我适应了城市夜晚的灯光，草和土地的气息我尽管喜欢，那却只是意味着度假。

    我更在意城市的味道，超市和街道的味道，路上行人的味道，咖啡和热巧克力的味道，纸币在裤袋里摩擦的味道，卖衣服和皮具的小店的味道，一种及时行乐及时消费的味道，人和人之间相互提防相互需要的味道。

    摩尔陪着我，像一路上别人看见的那样，始终相陪。

    他让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尽管他并不那么懂我。

    如果他懂我就会放弃我，他就会知道在我的脑子里时刻有很多可怕的念头像一群小鱼似的灵活地游来游去——有那么多念头的女人是不可靠的。

    还好他不懂我。

    罗歇?瓦扬说：“爱情是两个彼此相爱者之间的事。”

    一对不太懂对方的人之间也会错以为发生了爱情。

    现在，我和摩尔之间的感觉有点像法国那个我喜欢的女作家萨冈在小说《迷惘的微笑》里说到的她和男友贝特朗的感觉。贝特朗对她很好，两个人在一起像亲人，她做什么他都容忍她，她却对他的一个旅行家亲戚吕克动了心。也就是说，贝特朗和摩尔一样都是和一个心不在焉的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控制不住自己，她的心另有所爱——萨冈爱上了男友的舅舅吕克，我则爱着一个中国男子。

    萨冈在男友贝特朗的身边，经常会觉得真正的自己离这里很远，在城郊房屋，树木，田野的远处，远离孩提时代，在某条林的尽端，静静地伫立着。她经常会突然尖锐地感觉到，日子过得非常无聊，除了要保持自己昔日习惯的这点含混不清的本能愿望外，实在是什么也没有。然而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不相信坐在公共汽车里的人们的欢笑，不相信城市大街上过分喧闹的生活，而且她也不爱贝特朗，她需要一个人或是一件什么东西。这样想着的时候，她陷入自怜，内心感到忧伤和绝望。她喜欢爱情和与爱情有关的言语，柔情，生硬，甜蜜，信赖，过分，而她谁也不爱。

    所以，即使觉得男友很好，萨冈还是受不住诱惑，去和一个有妇之夫幽会，去和男友的旅行家舅舅幽会——这种迷惘，在我身上经常发生，当我想到我想闻着我的神秘情人身体的气息，在他能给予我的平静和爱意里长久睡去的时候，一种担忧袭上了我的心头：我现在在摩尔的身边时刻思念着他，是因为他还没有和我真正朝夕相处吗？要是他生活在我的身边，而我偶尔抗不住别的男人花言巧语的诱惑，要去外面和人喝个酒谈个心，那他会忍受得了吗？

    我到底是那种能让男人感到放在家里安心的女人吗？

    如果不是，他得到了我，却并不会比以前幸福，相反，他会感到怀疑，忍受着屈辱，并且，一有点蛛丝马迹，不管真实的事情是怎样的，有时候我只是需要和人交流，只是谈话而已，他还是会对我产生报复和仇恨，这样的重负我究竟承受得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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