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二十一（2）

    卡马很珍惜这项工作，这说明它在族群里的位置又提高了一层。它认真努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以行动向卡斯梅显示着它的忠诚。

    太阳很快爬过了头顶，雪地上的影子开始变长，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三只狼翻过了一道小山坡，在坡顶稍作喘息的时候，卡马终于发现了跟在后面的“小尾巴”。看到这只小母狼，卡马感到一阵为难。

    卡斯梅只有两个女儿，麦琪已经离群出走，雅娜现在是族群里唯一一只快要成年的小母狼。在麦琪离开之后，雅娜受到了狼王夫妇更加倍的呵护。卡马一来担心带着这么个累赘会影响侦察工作，二来担心倘若雅娜发生了什么危险，卡斯梅难以饶恕自己。于是卡马冲着正在爬坡的雅娜发出警告的吼叫，龇牙咧嘴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试图吓走它。

    可是，雅娜似乎并不怎么害怕卡马，它低低地摇晃着尾巴，半是讨好半是调皮地向卡马靠了过来。还不等雅娜靠近，卡马猛地蹿了过去，一下将雅娜扑倒在地，尖尖的狼牙一口咬在了雅娜的耳朵尖上，疼得雅娜嗷的一声惨叫。卡马便松了口，但却没有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地盯着雅娜，眼睛里带着严厉的神色。

    雅娜平日里备受大家呵护，早已经被宠得不知深浅了，对卡马起先的警告它只当是耳旁风。吃了痛，又撞上了卡马严厉的目光，它才醒悟过来，卡马不是跟它闹着玩的。它顿时委屈起来，既不敢正视卡马威严的目光，却又不甘心就此屈服，一边喉咙里哽咽着，一边两只前爪不停拨拉着卡马的脑袋求饶。

    就这么相持了片刻，最后还是卡马先软了下来。

    雅娜是在它的照顾下长大的。从嗷嗷吃奶的幼狼崽子长到现在这么大，这期间卡马不知道多少次叼肉喂给它，也不记得多少次满山乱跑地找它，赶小鹿似的把它赶回窝里去。这份感情并不比雅娜的亲生爹娘差多少，卡马到底是狠不下心来教训它。

    卡马站起来走到一边去，雅娜立刻一个翻滚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蹦带跳地躲到了远处。

    被雅娜这么一闹腾，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卡马向趴在一旁地上的库拉和丹漠发出了前进的命令，于是三只狼开始下坡。没走多远，卡马听到身后有声响，一回头，雅娜再一次跟了上来。真是个难缠的小家伙。

    这一次它比刚才更加谨慎小心了，始终跟卡马保持着一段距离。见卡马回头，便连忙停住了脚，歪着脑袋，夹着尾巴，从眼角缝里偷偷地瞅着卡马，一副讨好又怯生生的样子。

    看来刚才的一番惩罚根本不起作用，这雅娜的倔犟劲头并不比它的姐姐好多少。卡马看看身后的库拉、丹漠，两只狼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它。

    怎么办，让雅娜加入巡查的队伍吗？卡马思索了片刻，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了。已经离开古北山很远了，雅娜还不太认路，就这么让它独自回去说不定更危险。卡马没有再去驱赶雅娜，默默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得到了默许，雅娜顿时欢喜得连蹦带跳像只小麻雀，本来低垂的尾巴也飘飘然翘了起来。当下加快了步子，乐颠颠地向两个哥哥赶过去。在它看来，这必定是一场能见世面、开眼界的探险之旅。

    几天过去了。

    四只狼在北草原上兜兜转转，它们穿过散布在草原上的小片短松林，越过安宁河那些已经干涸的支流河谷，绕过荆棘丛生的荒滩和咸湖，走过一个个猎区。卡马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作为一只优秀的冈萨，它敏锐地预感到这个冬季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难关。

    白臀鹿的数量比上一个冬季更少，大族群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零星的十几头的小鹿群，其他鹿群，大角羊和雪兔的数量也比往常任何一个冬季都少得多。如此一来，族群度过冬季的全部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即将到来的驯鹿身上了。

    短暂的白昼一晃就过去了，当西边天空最后一丝红光也消失，雪地开始泛起暗蓝色的幽光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灰色小点。随着距离的拉近，渐渐变成了一棵棵笔直高大的云杉树，它们连成片竖立在山坡上，那些细小美丽的枝叶裹满了冰雪，树干也被覆上了一层灰白，看起来像一尊尊精致华美的冰雕。

    看见云杉的同时，北方幽蓝的天空下也腾起了一片重重叠叠的青灰色阴影。几只狼终于进入了峨岚山区。

    进入冬季的山林，必须遵守山林的规则。

    自远古以来，狼群与巨齿猛兽们进行过无数次地盘争夺战，双方各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终，它们似乎达成了某种相安共处的协议——

    从季节上来说，狼群占有森林的夏季，猛兽们占有冬季；从时间来说，狼群占有白天，猛兽们占有夜晚。

    因此，狼群总是白天进入森林，巨齿猛兽则大多在夜晚狩猎，倘若谁不守规矩，那么必将会再度引发战争。

    但实际上，在猎物严重匮乏的冬季，巨齿猛兽们总是率先打破规矩的一方，只要它们肚子饿了，无论黎明还是黄昏，它们都会出来狩猎。一旦与狼群撞上了，那就要看双方的实力如何了。尽管巨齿猛兽们让出了草原，但它们仍然是狼群最大的竞争对手。

    卡马知道，仅凭它们四个，自然是不够资格跟猛兽们竞争。因此它在云杉林边上停下脚步，准备在林边过夜。

    三只年轻的狼还不习惯于这样的长途跋涉，早就累得不行了。卡马一停下，它们立刻东倒西歪瘫在雪地上，耷拉着舌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卡马有些疲倦，却没有卧下来休息，而是抬着头，注视远处的群山。

    黑色的山林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仿佛所有生灵都进入了沉睡状态。密密麻麻的云杉和黑松遮挡了视线，卡马举目远望，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不一会儿，东边的草原上，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升了起来。淡淡冷冷的银色光辉照在染满了白雪的山头上，山头显得越发清冷幽峻。渐渐地，月亮升上了中天，暗蓝色的天幕也被映得有些发亮，黑色莽莽的山林在月光的映照下更多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色彩。

    卡马望着近在咫尺的圆月，禁不住心潮涌动，腾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和激动。它高高地昂起了头，对着月亮发出一串长长的嚎声，很快，趴在一旁休息的三只狼也被感染了，一起长嚎起来。

    嚎声浸透着苍凉的味道，拖着长长的回音，在山间游荡着飘散着……

    说不清为什么，月亮对狼永远有着不可遏止的吸引力，所有的狼都像爱自己的眼睛一样爱着月亮。或许，只有清冷寂寞的月亮才能配得上同样寂寞孤傲的狼，只有清冷绝伦的月光，才能与狼与生俱来的苍凉遥相呼应吧。

    片刻后，从远远的草原腹地也响起了同样的狼嚎，缥缈而悠远，与四只狼一呼一应。这不是捕猎的号角，也不是呼朋引伴的问候，这是狼的月之歌，是狼的寂寞之歌，它们只是在宣泄，在释放。

    生存在这个复杂的变化多端的世界里，任何一个生命都必须承受各种磨难、苦闷和压力，它们的确需要一种发泄的方式。玄魅选择了高高地飞翔，远离一切尘嚣；乌鬃马选择了自由的奔跑，尽情释放生命的；而狼，选择了对着月亮苍凉地长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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