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十八（2）

    从草原到森林，到处都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除了时断时续的风之外，天与地仿佛都被冻住了。雅利安到处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满山遍野连一个会动的东西都看不到。雅利安的居民们似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不，当然没有。

    雅利安的居民，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个不是在一次次的灾难中努力活下来！正因为如此，它们才会富有经验。它们知道，暴风雪并未过去，现在只不过是在稍做喘息。来自北极的绝寒气流正一波接着一波地赶过来，说不准下一场什么时候来临，也许就在这个傍晚。

    此刻它们还在观望。

    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一丝食物的味道，柯勒一下子来了精神。它竖起耳朵，嘬起鼻子，走走停停，低着头，转动着脑袋，各种敏锐的感官一起上阵，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拼命搜索着……

    它的目光凝结在雪地的某处，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然而灵敏的鼻子不会骗它，气味的确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柯勒慢慢靠过去，脑袋压得低低的，仔细辨别着雪下面的猎物，是毛皮小兽特有的气息，雪兔？土拨鼠？还是灰地鼠？淡淡的气息从积雪间一点点渗透出来，但却听不见呼吸喘气的声音，厚厚积雪下的似乎不是活物。柯勒明白过来，放弃了小心翼翼的行为，两只前爪开始飞快地扒起积雪来……

    大概时间也畏惧寒冷，随着暴风雪的来临，白昼一下子短了许多，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分。虽然天依然阴沉得可怕，但风却彻底停息了，寒冷的感觉多少有些缓解，看起来暴风雪是要暂时消停一晚了。

    最快适应变化的渡鸦忍不住出来活动了。这些黑不溜秋的丑鸟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成群扎堆，一路追逐戏耍着从林间上空划过，用沙哑的喉咙大声嘎嘎地叫着，呼朋引伴，轻松欢快的样子，仿佛刚刚过去的大灾难与它们完全没有关系。

    北草原上，山区和草原相交的边缘地带率先开始有了动静。

    一批同样迅速适应了变化的掠食者们也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它们在雪地里抻长了四肢舒展着蜷缩了数天的身子，骨节咯吱咯吱响，它们狠狠甩动厚厚的毛发，雪末飞溅像下起一阵小雪。它们打起精神，踞身引颈长嚎。一时间，各种长短、高低不同的狼嚎响彻山林。

    死寂一团的雅利安顿时又充满了生气。

    不同的狼嚎透露出各种各样的意思，但所有的声音中都无一例外透出深深的关切。刚刚脱出困境的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在风雪中走失的同伴是否还活着。这些悠长的嚎声跨越了峨岚山的每一条山岭、沟壑、峡谷、密林，越过了古北山、安宁河……把每一头狼的信息带给大家。此起彼伏的问候持续了好长时间，在得到了同伴也安全无恙的消息之后，它们放下心来，不约而同地朝着森林中的某个方向集结而去。

    那正是渡鸦们飞去的地方。

    在森林深处，有一块洼地，十天前，那里还开满了金线菊，黄澄澄的一大片。但是此刻整个洼地都被厚厚的白雪填平了，靠近中心的地方，隆起了一个缓缓的雪包。数十只渡鸦正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此，有的在上空盘桓，有的落在雪地里，交谈的，打闹的，吱吱嘎嘎的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它们在等待。等待另一批掠食者的到来。

    狼群正在从四面八方靠近洼地。

    灰色的大公狼卡马首先钻出了森林，它猛地蹿了上去，渡鸦们一哄而散，却没飞远，它们只是象征性地拍打了几下翅膀便落在了四周的地上。卡马围着雪包打了两个转子，又把鼻子凑在上面用力嗅着。突然，它仰头发出一阵长嚎，接着两只前爪开始飞快地扒起雪来。

    很快，又有几只狼陆续赶来，气也不歇立即上前帮忙，几只粗壮的狼爪上下翻飞在雪堆上一通狠刨，还未变硬的积雪很快被刨出一个大坑，露出了覆盖在下面的东西—— 一截挂满冰碴儿的深褐色的毛皮。

    顿时，每一只狼的眼中都爆出了兴奋的火花，是巨猂！

    自然之神的安排总是很奇妙。

    这场灾难毁灭了大批生命，但却也使得另外一些生命得到了意外的馈赠。草原上，山林间，随处都可以看见一些微微隆起的、或大或小的雪堆，每一个雪堆下面都必定掩埋了一个被无情夺去生命的躯壳。然而这些不幸在暴风雪中逝去的动物却成了掠食者们白捡的可口美餐。

    眼力绝佳的渡鸦，能够发现食物的踪迹，可是限于自身的弱小，它们无法开采这些食物资源。它们细长的爪子无法挖掘深雪，更不要说尸体上那坚韧的厚皮也并非它们那厚钝的喙可以对付。因此长久以来，这些聪明的鸟早已跟雅利安的掠食者达成了互利与共识：渡鸦发现食物，掠食者负责开采。而掠食者吃剩的残渣足够填饱渡鸦们小小的胃囊。

    这一次掠食者们可拣了大便宜。

    巨猂是从远古冰河时期便一直生活在峨岚山脉的巨大食草动物。

    它是绝对的庞然大物，有着雅利安任何动物都无法比拟的庞大身躯和力量，还有头顶那一对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巨角，任何掠食者在看见如此巨大的利器之后，都会把捕猎的念头抛到脑后。成年的巨猂身上长满黑褐色的厚毛，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可以储存脂肪的。它独来独往，没有天敌，不惧怕任何严酷的生存环境。每一头成年的雄性都会独占一整座山头，它在自己的地盘上逍遥自由地往来。只有体形巨大的鬃背巨齿兽才是巨猂唯一的天敌。不过鬃背巨齿兽的数量比巨猂还要稀少，所以这些庞大的食草动物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全的。

    当然，最终它们依然逃不过衰老死亡的轮回。

    狼越聚越多，洼地上的积雪被无数只狼爪刨开，巨猂小山一样的躯体逐渐显露出来。

    这是一头雄性巨猂，一只硕大的猂角直直地耸立着，另一只则不知去向，深棕色的毛皮干枯黯淡，皮毛下露出嶙峋的肋骨形状，不少地方的毛已脱落一光，露出溃烂生病的皮肤。它的年纪太大了，驰骋山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这样一头老猂很难在寒冬中活下去，虽然它临死之前还在努力地挣扎——身上那些新鲜的刮伤痕迹便是一路跌跌撞撞翻山越岭的时候造成的。

    雅利安不属于弱者。

    渡鸦安静下来，它们压抑着喜悦的心情，忍耐着叽里咕噜的肚子，等待着它们的进餐时间。

    卡马是冈萨阵营中的佼佼者，其他冈萨都在看着它的举动。

    它绕着巨猂的遗骸转了一圈又一圈，口水从唇角滴滴答答地流出来，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了。其他狼也无一例外地开始舔起了嘴唇。那些站在圈外，畏缩着不敢靠前的莽古们更是急得两眼直冒火，不安分地互相推挤着。一连七八天没有进食，再加上寒冷消耗了大量脂肪，所有的狼都有点顶不住了。

    然而，却没有一只狼下口。

    卡马转了半天，突然停下了脚步，仰起硕大的脑袋，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发出一阵连绵悠长的叫声，冈萨和莽古们都跟着它一起嗥叫起来，吼声穿过枝头树梢，冲出林间，在被白雪覆盖的山岭上空回荡。

    这一次的叫声只代表了一个意义——它们在呼唤，呼唤自己的首领，雅利安最伟大的狼王卡斯梅。

    卡斯梅上哪儿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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