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十八（1）

    肆虐数日的暴风雪终于告一段落了。

    繁华馥郁的幽兰谷在一夕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白色世界。繁华不复存在，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溪流、湖泊、沟壑……炙烈的火绒，冰湖水一般碧蓝的莺草，阳光一样耀眼的金线菊，还有清香迷醉的深谷兰，这些华丽而脆弱的生命无一幸免，只有那些存活了千秋百代的黑松和云杉，此刻仍傲然挺立在山坡上，见证着雅利安的盛衰轮回。

    柯勒把头贴在狼洞的甬道里侧耳倾听，确定外面风声弱下来了，落雪的声音也已经消失了，这才扒开封堵洞口的厚厚积雪，钻出洞来。

    雪是停了，但天气却依然没有好转，深灰色的乌云把天压得很低，浓重的阴霾郁郁不散。天地间除了白雪，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死一样的沉寂。

    前几天还是花果飘香生机勃勃的幽兰谷，转瞬间变成了一片疮痍。自然之神的变化无常，让柯勒一时难以适应，它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发愣，身后的桑卡却等不及了，频频推挤着柯勒的身子。

    一连七八天被大雪堵在洞里，靠着舔洞口的积雪熬日子，桑卡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它摇晃着尾巴，舌头不停地舔着柯勒的腮边，催促柯勒赶快去打猎。

    但柯勒此刻却更担心麦琪，它扭头朝着洞穴里叫了一声。麦琪的脑袋出现在甬道口，轻声地回应着柯勒。

    在不久前一次捕猎的时候，麦琪前脚不小心被有毒的梭萝枝扎伤了，伤口很快开始肿胀发炎，整只脚掌肿得不敢沾地。后来在柯勒不停地舔舐下，伤口虽然好转了一些，但仍暂时不能顺畅行走，麦琪还需要再静养些时日。

    于是柯勒用嘴巴碰了碰桑卡的耳朵，同时眼睛望向洞里，示意桑卡留下来照顾麦琪。它独自出去为大家觅食。

    桑卡钻进洞之后，柯勒又用前爪将扒开的积雪重新推到洞口上盖住，然后又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将身后的爪印一点点仔细扫除干净。从前幼时母亲每次离家之前都会这样仔细地打扫洞口，因为这样可以保护洞里的幼狼。而柯勒现在这样做，因为它也有了要保护的家人。

    这个舒适宽敞的暖巢，是上一个秋天三只狼刚占领幽兰谷的时候由麦琪发现的。当时一对准备生儿育女的獾也刚好看中了这个废弃的兽穴，正在忙着把洞穴修缮一新。獾是打洞的高手，在建筑技术和结构学方面，狼完全没法跟它们相比。麦琪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直到两只獾的修缮工程结束，三只狼才充分发挥以多胜少的优势，成功地把獾撵了出去，堂而皇之地入住了。

    多亏有了这么一个舒适的冬季暖巢，小团伙才得以在一场场暴风雪中生存下来。

    对雅利安的居民来说，这个冬天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这个秋季才刚刚过半，雅利安居民们的冬储工作正忙碌到最的时候，这场异常强大的暴风雪便猝然而至。

    猛烈的北风几乎要把整个草原从地上掀起来卷到天上去，牛毛一般密集的雪粒子夹杂着石块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从空中砸下来。一时间天地变色，看不见日月，甚至连白昼和黑夜都快要分不清了，到处都是黑暗一片，到处都是惨然一片。密密麻麻的雪线遮住了一切，恶魔般怒吼的风声盖住了一切。大自然的正常规律被打破了，雅利安在一夜间沦为地狱。

    雅利安所有生命赖以生存的正常秩序被彻底破坏了。

    本来，天地间的一切总是遵循着自己的规律进行。何时刮风何时下雨，几时天暖几时天寒自有定数，甚至是地震、洪水、雪崩这样的灾祸也都有其各自的规律。自然界的芸芸众生们也正因为懂得这些规律，所以才得以生存。这规律一旦被打破了，那必将成为一场灾难。

    提前降临的寒冬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一夜之间，雅利安完全被白雪所覆盖，安宁河也被坚冰封冻起来，所有的植物都被深埋雪下。森林里一片惨淡，大片植物被冻死，许多灌木还顶着一身浓绿却被冻成了冰树。不仅仅是单薄的灌木，甚至于一些还未长结实的树木也难逃严寒的蹂躏，在狂风暴雪中折断了腰。

    动物们的境遇更加不堪。最先被淘汰的总是弱者。

    尚未来得及找到巢穴的动物成了最早的受害者，暴风雪来袭的时候它们无处藏匿，石块一样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前一刻还鲜活乱跳的生命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空虚的躯壳，即使那些体形硕大的动物也难以幸免，被冰雹砸倒，被裹上了一层又厚又硬的冰壳，成了晶莹剔透的冰坨。

    躲在森林里的动物虽然逃过了冰雹，却躲不过强大寒流的侵袭。特别是那些今春才出生的幼崽，薄薄的脂肪层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酷寒。短短几个昼夜，雅利安的各种动物幼崽就夭折了一多半。这种死亡是瞬间的，无声无息的。也许前一刻还在母亲的身子底下瑟缩取暖，下一刻就已经没有了呼吸，睁着无神的眼睛任凭寒风把最后一丝体温也带走。转眼之间，雅利安诞生了无数绝望的母亲，辛辛苦苦经营了许久的希望就这么轻易地化做了泡影。大自然又一次展示了自己的残酷，生死仅仅在转瞬之间，任何生命在它面前都显得太过渺小，由不得你不低头。

    柯勒沿着森林的边缘向河道走去，边走边低头仔细地在地上嗅闻。远处的安宁河已经凝固成一条冰河，烟花翠绿鸟语声声的河心岛则成了一个个雪包，仿佛在寂静无声地宣告，死了，它们都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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