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十九（1）

    此刻，狼王卡斯梅正身处白头山峰脚下一片光秃秃的雪坡上。这里靠近雪线，没有树木的遮挡，视野良好，一抬头白头山峰便近在眼前。但这里并不是卡斯梅的领地范围，它的领地只到下面的短松林。实际上，狼是极少到雪线以上活动的，这里不仅山势险陡，而且又多冰川裂缝，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落。那卡斯梅为何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呢？

    因为直觉。

    不愧是雅利安最强大的狼王，卡斯梅不但处事老辣，而且直觉也异乎寻常地敏锐。当群狼们都窝在山林里苦苦盼着暴风雪赶快过去的时候，卡斯梅却从暴风雪中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这场暴风雪来得太早，太反常，这甚至已经不是雪，而是雪灾。

    反常的事物背后必定隐藏着祸端。

    卡斯梅半生历险，见证过无数大灾难，这一点，它比谁都清楚。避风雪的日子里，这件事折磨得它无法安睡，雪刚一停，它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藏身之处，沿着山岭一路向北，一路走一路查看，一直走到了这片林子的尽头。

    直到它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确切地说，是一副骸骨。

    卡斯梅的面前是一具苍羚的尸骨。

    这是一副很新鲜的骸骨，白生生的骨头上还带着血色的冰碴儿，说明这只苍羚新死不久。骸骨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着，看起来一切发生在雪将停未停的时候。是了，应该是在清晨时分。

    卡斯梅用两只前爪扒开薄雪，让整副骨头清晰地露出来。

    这是一只成年苍羚，两只粗大的犄角表明了它是一只雄性，整齐的牙齿和粗壮的四肢骨骼说明它身体健康强壮。苍羚的个头虽然比驯鹿小，但它们的行动却更为敏捷，能在悬崖峭壁上奔走如飞。只有那些同样会翻越悬崖峭壁的云獍才能猎杀它们。狼在正常情况下绝不会打它们的主意。

    是云獍猎杀了这只健康壮年的苍羚吗？

    一个经验丰富的掠食者能够从猎物的残骸上寻找到它想要的各种信息。卡斯梅上下仔细地检查着骸骨，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骸骨被啃得太干净了，一排排牙印交错重叠地嵌在白生生的骨头上，看起来就像是进食者太过饥饿，忍不住想要把骨头也嚼碎了咽下去一样。其中，被咬得最厉害的是脖子和后腿，颈骨直接被咬断了，后腿的两个肘关节也被咬得稀烂，这必定是在追逐的时候造成的。

    不，不是云獍，也不是斑纹獆和鬃背巨齿兽，一排排交叠的牙印证明了咬死这只猎物的掠食者拥有跟卡斯梅一样的牙齿，是狼。

    整副骸骨保持着扭曲挣扎的姿态，这是猎物生前的最后动作，看得出它死得很痛苦。卡斯梅用嘴和爪子拱开苍羚的骸骨，立刻，一大片暗红色的冰坨露了出来。

    流了这么多的血，或许，它们在吃的时候苍羚还没咽气，它们一面大嚼着鲜香可口的羊肉，一面伸出舌头去舔，让热乎乎的羊血温暖它们干瘪冰凉的肚肠。它们无比快意，尽情享受着自己来到雅利安的第一餐……

    卡斯梅心中勾勒着这幅画面，脚爪却不停歇，又继续将骸骨周围的积雪都刨了一遍。可惜暴风雪实在太厉害，毁掉了一切信息。卡斯梅不死心，一边刨，一边把鼻子伸进刨开的雪坑里使劲地嗅着。它要为自己的推测找到最有力的证据。

    终于，它找到了，在一片结冰的血洼里留着几只爪印。

    很大、很深的梅花形状——狼的爪印。卡斯梅把自己的脚爪踏进去，那爪印比卡斯梅的脚爪大出许多。

    卡斯梅死死地盯着，看了又看，又凑头过去使劲嗅闻。苍羚浓烈的膻味掩盖了爪印主人原本的味道。但狼王的鼻子还是嗅出来了，那隐藏在苍羚气味下面的，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那是存在于卡斯梅记忆深处的恐惧的味道。

    一股彻骨的恶寒顺着脊背一道儿冲进了头颅里，卡斯梅猛然打了个寒战，忍不住连连后退，银色狼毛丛丛奓起根根倒竖，一双青灰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骸骨，瞳孔急剧地收缩。一个声音在它脑子里如炸雷般响过——是的，不用再怀疑，是它们来了，真的是它们来了！

    卡斯梅抬起头，目光穿透被冰雪埋了半截的灌木枝头，越过那些万古不化的冰川，一直望向那座尖尖的白头山。一直以来它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白头山虽然看起来很高，但却是峨岚山脉群峰之中最矮的一座，它南麓连接着驯鹿峡谷，北面便是寒冷的冰雪世界。山脉为雅利安阻挡了大部分的寒风和暴雪，也阻隔了雅利安居民的视线，除了那些翱翔蓝天的大鹰，谁也没有到过山脉以北，谁也不知道山那边是个什么样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些可怕的寒流和暴风雪都是从山脉以北吹过来的，冬季的驯鹿也是因为耐不住寒冷才进入雅利安草原过冬的。所以雅利安的居民们都明白，山脉的那边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实际上，那里有比雅利安更长的黑夜和更短的白天，更短的夏天和更长的冬天。那里盛产的不是丰厚的果实而是强大的暴雪和飓风，那里的冬季绝寒，连耐力极强的驯鹿都无法忍受，只有异常强悍的生命才能长留于斯。

    很久很久以前，当狼王还是一只毛稀皮嫩的狼崽子的时候，它亲眼目睹了一群来自峨岚山脉以北的可怕掠食者进入雅利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种族，卡斯梅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雅利安年轻的一代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那些老迈的动物们或许已经和它们的记忆一起化做了尘土。但卡斯梅还活着，它没有忘记，而且有生之年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它还是狼崽子的时候，大草原上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浩劫，深深地印在它的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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