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娘为无忧保密

    邀请阙无忧坐到偏殿，白灵吩咐李嬷嬷让人泡茶，便坐定在阙无忧面前，笑盈盈地问道：“无忧先生，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待婢女泡了上好的黄山毛尖上来，无忧先生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盅，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浅笑道：“娘娘，您猜，无忧来找您是干什么来的？”

    白灵掩嘴而笑。这阙无忧虽样貌清丽，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男儿气概，若不是自己偷听她与东方毅的谈话，知道她是女儿身，恐怕还真会被她给迷住了呢。白灵端起茶啜了一口，慢悠悠地问道：“我跟无忧先生向来不熟，想必无忧先生也没有必要找我吧。若说有交集，难道是因为景贵妃？”

    白灵这话本是试探，岂料阙无忧并不否认，只是盯着白灵笑眯眯地说：“娘娘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本来景贵妃在我的悉心调理之下，体内余毒早已肃清，伤口也逐渐愈合。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自娘娘与欧阳婉儿去太医院探视过景贵妃之后，她竟然浑身发热不止，冷汗直流。无忧我用尽了各种办法，均探不出病因。欧阳婉儿是景贵妃的表妹，她必定不会加害自己的表姐。因此无忧料想，是不是娘娘您，在入未央宫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进去，以至于景贵妃感染了呢？若是发烧不止，导致她的伤口感染，那这病上加霜，只怕景贵妃柔弱的身子承受不起。故此，无忧特意大着胆子前来求问，还请娘娘见谅。”

    无忧一番话说完，低头轻抿了一口香茶，定定地等待着白灵的反应。

    却不料白灵莞尔一笑，不慌不忙地说：“无忧姑娘，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太医院内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就料定了是我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导致景贵妃发热不止呢？再说，以无忧姑娘您的绝世神医之手，灵儿相信，发热这种小病，您若要治疗只是轻而易举的。无忧姑娘，您这么苦心陷害我，究竟意欲何为？”

    阙无忧睁大眼睛，瞪着白灵。许久，方把手中的茶盅重重放到红木圆桌上，几滴清茶溅了出来：“娘娘，无忧倒想问问您，您叫我姑娘又意欲何为？”

    白灵淡定从容地笑：“无忧姑娘，难道我叫错了吗？”

    阙无忧直视着她，忽地诡秘一笑，道：“娘娘说的是。无忧承认，无忧的确是女儿身。不过，这普天之下，除了无忧的父兄，还没有人知道无忧是女儿身，娘娘您又是如何得知？无忧方才在院中，似乎听到娘娘您在与什么人谈话，娘娘，您究竟是不是方外之人？”阙无忧认定，东方毅不会把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告诉白灵。

    而白灵也不想让阙无忧误会东方毅，既然阙无忧能走进这未央宫，而自己毫无察觉，想来她除了医术出神入化，只怕也稍通灵性吧。大千世界，红尘万丈，妖物精怪可以自行修行，而人类为万物至尊，更可以修道入佛，那些根基深厚的，最终也能白日飞升，比如唐朝那位玄奘法师即是如此。唐朝时的药王孙思邈也因医术高超，在死后也位列仙班，尊为医仙。阙无忧的医术超凡脱俗，也许，她深得高人真传也不一定。白灵向来不妄自尊大，当下便故作高深莫测地一笑，道：“无忧姑娘，您的男儿身掩饰的很好，但既然我有通灵眼，能够看透您的身份，那您说我是不是红尘中人？”

    阙无忧在进入未央宫时，便已放出了师傅当年留给她的五彩玄珠，这五彩玄珠是集毒气瘴气与天地正气而融合在一起的水晶珠，浑身流通着五彩光华，光彩炫目迷人。但若有意隐藏，外人根本看不出来，此珠因为集合了所有的气息，能与天地间所有正邪气息相融入，故而能够攻破任何结界。但若五彩玄珠是在正义之人所下的结界中，那水晶珠摸上去便通体温润如玉，甚至冬暖夏凉，因此堪称宝物；而若在邪恶气息笼罩下的结界中，此珠同样能融入，并且摸上去炽热如火，连同携带水晶珠之人若是心志不定，也容易被夺了意志，意识里只留邪念。而此刻怀中的水晶珠温润柔和，阙无忧便知道白灵就算不是凡人，但也不是坏人。只是不知，她是帮助姚宜景的父亲，还是帮助那暴君东方毅？

    看来，凤耀国是卧虎藏龙之地，能人辈出。就这一个白灵，若是有心帮助东方毅，皇兄的计划想要成功就得大打折扣。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一笑，道：“娘娘，请恕无忧冒昧。还请娘娘为无忧的身份保密，否则，若娘娘的身份传到皇上耳中，只怕同样引起恐慌。”

    白灵微笑着点头：“灵儿不懂无忧先生在说什么，灵儿也没有见过无忧先生。无忧先生，灵儿还有事情要做，请！”

    阙无忧站起身来，向她拱手道别。临走之时，身形忽然原地快速旋转，就那么凭空从白灵眼前消失了。

    白灵微笑着目送阙无忧消失，脸上的表情这才慢慢收敛了起来。凝神看着阙无忧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白兔从窗台上跳下来，扯着白灵的衣角“喵喵”地叫着，白灵却没有动。

    “浅浅，你看见了吗？就连凡人，也可以拥有这么强大的通灵能力。如果你再好吃懒做，疏于学习，那么，别说你是妖，凡人也照样可以收了你！”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

    说罢，似乎这才记起苏浅浅被自己下了禁咒，蹲下身，抱起小白兔，担忧地说：“浅浅，你看，这阙无忧也不知是好是坏。她来未央宫这么试探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喵！呜呜！”小白兔四只爪凑上来，抓着白灵垂下来的柔顺乌发，在提醒她自己不能说话。

    白灵又摇头一笑，道：“我担忧什么，反正这是东方毅的天下。那个阙无忧，看样子跟姚边晟是狼狈为奸的。她若不是好人，东方毅就要遭殃了，这样我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因为狐训，自己不能伤害凡人，现在有人帮她灭掉这残暴不仁的暴君，她应该开心才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竟然心底会隐隐地有担忧？

    算了，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暴君不让自己离开皇宫，难道自己就等在宫里么？不行，得赶快找到救命恩人才行。就算他不帮忙，那么，不如自己试试别的方法吧。

    对了，师傅不是说过，自己能够感应到那人的气息么？自己与那人之间最重要的联系也唯一接触过的，便是那个凝碧软玉啊。说干就干，白灵抱着小白兔走到寒玉冰床边，将小白兔放在床上，神色认真道：“浅浅，我现在要元神出窍，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为我护法，一旦发现有人闯入，一定要阻拦住！”虽然她的未央宫除了东方毅之外，一般没有什么人敢擅自闯入。但毕竟元神出窍的时候，一旦遭到外界侵入，自己的元神游荡在外不能及时归位，万一被其他神鬼附身，那可就惨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起见。

    小白兔见她神色如此慎重，便点了点头，也不再胡闹，乖乖地看着白灵盘腿坐下，双手挽了一个七巧如意手，她的元神便从头顶缓缓出来，是一个缩小版的白灵。

    白灵的元神在寝殿中环顾一周，见一切正常，小白兔如临大敌，正紧张兮兮地看着她的肉身，不由心暖一笑，这才哧溜飞出了屋内，飞到了皇宫最高的中和殿上的七彩琉璃瓦上。在室外的月光之下，以元神的灵力，结合月光与大自然的气息，屏息静气，在最高处凭借着内心的那一点信念，那千年之前在屠户手中所感应到的凝碧软玉的独特气息，开始了全面搜寻。

    月光之下，白灵的元神只有一尺多高，同样的白衣素裙，裙裾飘扬。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用这样的方法去寻找那救命恩人，本是不抱希望的，但在搜寻了东西方向无望之后，再将灵识探向西南方，竟隐隐地感应到了一丝流动的气息。白灵心念即动，随着那一丝上下浮动的气息，以瞬移的方法快速向南飞去。身影飞过巍峨的皇宫，飞过湍急的河流，飞过险峻的高山，飞过秀美的竹林，白灵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景象越来越熟悉。

    直到飞到南湾山脚下的小河边，白灵的元神才停了下来。她所感应到的那股熟悉气息便是在这里，她刚想开天眼寻找凝碧软玉，却猛地觉得眼睛一阵刺痛。难道自己的感觉有误？白灵缓缓飘落到树林间的一颗树枝上，这才慢慢打开了自己的六觉。首先是视觉，而她所看到的，是一个背对着她的少年，那少年的背影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宽阔修长。

    是他吗？白灵疑惑着，正觉得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那人便转了过来。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清澈的眼睛中却是无尽的苦楚与怨恨。那人握紧了拳头，向小溪边“噗通”一声跪下，咬牙切齿道：“父亲！孩儿不孝，父亲您被那暴君以忤逆之罪处死，孩儿未能替您披麻戴孝！如今孩儿有了机会，孩儿发誓，一定要将那暴君从皇位上拉下来，要他生不如死，下去给您赔罪！”

    白灵听得暗暗心惊，那暴君是谁？东方毅吗？

    此人有些面熟，他是？……一道灵光闪过白灵的脑海，她忽地想起来，前段时间陪东方毅来南湾山狩猎时，那个英勇无匹的少年，不就是眼前满脸痛恨的少年么？这人……他是齐浩天！

    白灵又想起东方毅那日曾说过的话，那么，他的父亲便是齐允澈了。只是不知，这齐允澈又因何被东方毅处死？看这情形，齐浩天似乎对东方毅有杀父之仇，只是暂时假装忠诚罢了。不过，依东方毅那残暴的性子，既然杀了他父亲，又为何独留他的性命？这事还真奇怪，回去要好好查一查。白灵想着，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吹了一口气，齐浩天只觉得脖子一凉，脖颈后的一丝绒毛发便飘飘悠悠地飞回到白灵手中。

    齐浩天向着正南方向的宫中刑场三跪九叩之后，这才稳步起身。看看左右无人，便展开轻功，疾步向山上的军营飞去。今日虽是父亲的祭日，但身在暗卫军营中，一切都跟随军队毫无自由，更不用说祭奠他父亲了，毕竟齐允澈还是罪臣。趁着半夜士兵换岗之际，他仗着轻功高超，这才偷溜到小河边简单祭拜了齐允澈。

    却不知道经他这一闹，白灵也没了寻找凝碧软玉的。只是明明感应到那玉的气息就在这附近，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却又停止了。齐浩天……是他么？白灵忽地一愣，自他出现，自己便不能感应到那玉的气息，难不成他是千年之前救了自己的恩人？

    算算时间，自己出来已有一炷香时间了。万一时间太长，宫内若发生了什么事，苏浅浅应付不来就惨了。想着，白灵便瞬移回到未央宫的寝殿中，肉身立即伸了个懒腰，摊开右手掌心中的绒毛，凝神心道：齐浩天，千年之前，那救我的书生，是你么？千年之后，我从天山而来，要还的那一段恩情，是不是就是你？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呢？白灵想起齐浩天在小溪边说过的那番话，顿时犹豫了。假如齐浩天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么，帮助他完成心愿，也许就是报恩的方式。可是，齐浩天的愿望是杀了那暴君……

    白灵摇摇头，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小白兔早已蹦到她身上喵喵乱叫，白灵无奈，只好戳了一下小白兔的脑门，替她解开了禁咒。

    小白兔“呼”地长吁一口气，立即叽叽喳喳地道：“灵儿姐姐，你太坏了，浅浅我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吃吃喝喝，睡觉说话。人长着嘴巴怎么可以不说话呢？而且人家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哦，那个……”

    “闭嘴！”白灵恶狠狠地喝止住她，没好气地说：“现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要再不涨记性，以后还敢胡言乱语，我让你一辈子都不能说话！”至于这么夸张么，不过是几个小时没让她说话罢了。真不知这兔子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是跟谁说话？难道自言自语？

    白灵拿起那根断发，捻在食指间，催动意念，开始了搜寻齐浩天的记忆。

    小白兔怔怔地看着白灵，灵儿姐姐她这是在借物寻人？她知道灵力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可以借由那人身上的物件，来搜索那人的气息。那是非常高深的法术才可以做到，小白兔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么高的法术，却不料灵儿姐姐轻易就做到了。她根本不知道，灵儿只是在借那根断发，搜寻齐浩天重要的记忆罢了。

    四周的空间如同一圈清澈见底的波纹，层层荡漾开来。在水纹中间，一个小男孩正在练习剑术，他手挽长剑，脚步如飞，剑气凌厉，所过之处，花园中的树叶纷纷洒落，草地上的虫子惊起而逃。小男孩一个金鸡独立收住了身形，长剑回刺，立于地下，满头大汗地转身问站在屋檐下的中年男子：“父亲，孩儿练得如何？”

    那中年男子面容和蔼，点头称赞，招手笑道：“浩天，过来。”

    幼小的齐浩天便兴高采烈地奔跑过去，中年男子弯下腰，一把抱起他，将他放到自己的腿上，细心地教导他可以进步的地方。眉目之间的舔犊之情油然可见。

    水纹再漾，依旧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正在练习骑射。健步如飞的马儿身上，他力挽铁弓，长箭“嗖”地一声，穿过了百步之外自上而下的一块青石砖头。那青石砖头本就沉重异常，被大力士抛向高空，坠地速度奇快，可少年射出去的箭却不偏不倚地在青石砖头中间，青石砖头“砰”地一声，应声而碎，落在地上。

    “父亲，怎么样？”十五六岁的齐浩天，英俊勇猛的面容已经颇有乃父之风。

    壮年男子仍旧是笑着鼓掌，赞道：“浩天，不错，再练习两年，你就能接替父亲的将军之位了！”

    齐浩天低头，腼腆地笑，眼神中却有一抹骄傲之色。

    水纹再变，已经是在刑场之上了。

    那精壮沉稳的男子，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头颅却依然高昂着，眸子中透露出坚定不移的表情。

    一声“时辰到！”之后，便是身着大红服装的刽子手，举起了手中又快又狠的侧刀，“唰”地一声，血溅三丈。人群中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随着齐浩天的视线，白灵看到了高高在上的东方毅，他正把玩着手中的泼墨骨扇，表情是一贯的玩世不恭，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屑与不耐。

    看完这些残存的片段记忆，白灵叹了口气，轻轻一吹，那断发便在空气中飘飘扬扬，轻轻飞舞半天之后，终于跌落到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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