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减负，看上去很美，其实很遥远

    在教育部提倡素质教育的10年前，第二次国际教育成就评价结果表示，中国学生的数学平均正确率居所有国家之首，而科学成绩则列在所有参评的20个国家中的第15，不尽如人意。另一方面，古时候用来形容书生的“手无缚鸡之力”用在今天生活条件优越、营养充足的少年儿童身上同样合适。在减负的大潮下，孩子们的身体素质反倒一天不如一天。教育部于2004年进行的一项针对中小学生身体素质的调查显示，30%的小学生、60%的初中生、80%的高中生都有各自的视力问题，由于缺乏锻炼，营养相对过剩，小胖子现象也愈发严重。而对学生爆发力、耐力等方面的素质测验显示学生们的身体素质正逐年下降。北京的一所高中，曾和日本的某所中学开展联谊活动，初次见面时，双方用英语交流，中国学生的英语流利度比日本学生强了不少，让国人好不得意。可接下来开始的排球友谊赛，就让中国学生乐不起来了。比赛开始没多久，中国学生就开始气喘吁吁，累得不行，而那边厢的日本学生则刚刚进入状态，意气风发。

    高强度的学习，让学生忽略了革命的本钱——身体素质。虽然体育成绩和中考高考关系不浅，但几乎所有毕业班学生都像挤海绵中的水那样，竭尽所能地将精力投入到文化课的学习上，只临阵磨枪般地锻炼身体、应付测试，这一点显然偏离了教育官员们的初衷。而如今，少年儿童身体素质持续下降已上升成威胁我国国家未来竞争力的重大问题。殊不知，提高少年儿童体质，同样要从推行素质教育做起，毕竟，身体素质也是素质教育关注的重点方面，而这方面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显然难以得到有效保障。长期处在睡眠不足、玩不得玩、动不得动的状态中，就算是铁人也无法阻止自己身体的衰落。

    获取学习知识固然重要，而学习方法的掌握、学习兴趣的建立对于一个人整个的人生来说更加重要。当下盛行的统一的教学内容，牺牲了学生的个性，整齐划一的答案，又限制了学生的思维。在这种教育模式下成长起来的孩子，说好听是老实巴交，循规蹈矩，说不好听是缺乏活力，没有主见。倘若一个国家的所有国民都是亦步亦趋的庸人，尽管他们写得出字，算得清数，天文地理的知识背住了不少，也不算真正开启了民智。

    减负尚为推动应试教育的庞大身躯。近几年愈发严峻的高校毕业生就业难问题则从一个侧面凸显了应试教育的危害。企业需要的是工作能力强、敢于创新的人才，不是高分低能的花瓶。如果应试教育的方针不改，就业的问题就会阴魂不散地困扰着我们的学生。

    减负刻不容缓，教改刻不容缓。俗话说，治病要治本。课业负担重，学生身心健康连年下降，厌学情绪严重等都只是问题的标。教育体制的弊端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挥舞着它的触手，影响着教育的方方面面。我们改了教学方法，增加了课外活动的时间，为学生开设心理辅导诊所，组织家长老师学习，一切的努力对身负着课业之实的学生来说，就好比闷热夏天里偶然飘过的一缕凉风，虽舒服，却无法改变闷热的事实。

    对小学生来说，由于年纪小，对成年人的依赖较重，老师家长让干吗就干吗，作业让写多少就写多少。而对升学压力已有相当透彻了解的中学生，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减负”大军中的一员。很多时候，学校响应上级号召，减负了，老师不留硬性作业，家长那边就着了慌，赶紧走街串巷的买习题集，盯着孩子做。北京市宣武区教育局为了解决辖区内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问题曾做了一系列的规定，老师们倒是按着规定做了，可学生们依然嚷嚷着作业多，负担重。教育局的官员一调查才知道，有78%的家长一直都在为孩子留作业，其中还有23%的家长主张作业留得越多越好。面对望子成龙的家长，教育局的官员们犯起了愁，他们毕竟不能拿家长怎么样。大部分家长都对减负持观望状态，与其看着自己的孩子不做作业，拥着大把的空闲时间玩玩闹闹，还不如让他们苦点累点，做作业比起玩游戏来，好歹算得上正事。业勤于精，荒于嬉。家长很清楚孩子们迟早要经历高考，学习的基础自然要从小打牢。高考是做题，考课本的知识点，因此，可不能让孩子们悠闲起来，要随时督促他们做题读书。

    难怪，大部分老师在规定颁布的当初就没对减负抱多大希望，更不相信孩子们能从减负中受益，毕竟考试还是那个考试，至今为止都是衡量教学水平的最重要依据。作业不写了，万一学生考差了，家长学生都免不了会将过错推给减负。

    我国正处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下岗的，一毕业就失业的，大幅的报道随处可见，任谁都能感觉到，工作越来越不好找，而好工作对人生的幸福来说又至关重要。家长们拿着戒尺严厉地命令着孩子学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这世界，动辄都讲竞争，本科生、硕士生都已风光不再，就连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单位，也纷纷将“重点大学毕业”贴到了招聘启事上。为了应对这种形势，马马虎虎上个大学已远远不够，还必须保证上个好大学，读个好专业。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万丈高楼平地起，不读重点小学，上重点中学就很难，不读重点中学，考重点大学更是难上加难。升学是一环套一环的，其中的一个环节出现了状况，就会对未来的发展造成影响。虽说国家已取消了小学升中学的考试制度，所有的孩子都可就近升入中学，但高考依然安然地矗立在那里，威慑住所有的学生，必须踏踏实实地做题，老老实实的考试。

    对于老师和学校来说，升学率的压力不容小觑，今天对学生严一些，多为他们加点压，对学生成绩的提高和未来的发展都有很大的好处，高考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惨烈大战啊，考得高的上，考得低的就会毫不犹豫地被淘汰出局。无时无刻不为孩子的前程操心的家长更是深知这一情况，虽然他们也不忍心看着孩子小小年纪就为分数苦苦挣扎，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他们只能板着面孔唱黑脸，哪怕担了孩子地埋怨，也要将习题作业布置到底。

    只有学生，由内而外地期待着减负，也在一波又一波的减负呼声中不断憧憬着理想中的学习生活。遗憾的是，减负以来，心急如焚的家长们自觉接替老师们留作业的职责，变本加厉地布置习题，生怕孩子受了减负的影响。于是，对孩子们来说，这“负”是越减越重，他们匍匐在山样的课业压力下，买资料，做练习，一刻不得停歇。

    减负很美丽，但在强大的现实压力下，也不免沦为美丽的符号，像布满天际的繁星，一闪一闪，看似亲近，实则非常遥远。

    尽管，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中国人，对改革的态度向来慎之又慎，主张“利不百，不变法”，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中国教育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关键时期，旧有的教育体制已经越来越不适应现实的状况，产生了很多严重问题，不进行一番大刀阔斧式的改革，万万不能。然而，万事开头难，怎么改，从哪里改，改革会让哪些人受益，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存在哪些风险阻碍，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在未知面前犹豫彷徨是人类的天性。改革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顺着改革的大路走到底，展现在眼前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式的欣喜，还是犹坠万丈深渊遍体鳞伤的惨况。教育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庞大体系，其改革的突破口找了不少，从提出素质教育高喊减负，到新课标的出台，我们做了诸多的努力，推行了不少举措，却几乎都收效甚微，教改之艰难可见一斑。

    家长们担心，突然拥有了大把课余时间的孩子们，会按捺不住贪玩的心性，不会计划，荒废了宝贵的时间。面对突如其来的减负，他们还真一时着了慌，虽有专家建议，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挖掘孩子们的潜力，培养他们的兴趣特长。设想不错，可在从未有这种经验的家长的脑海中，培养特长四字，连个大概的轮廓都没有，所谓特长教育，是不是就是将孩子往各种兴趣辅导班里一送了事？同是上辅导班，倒不如让他们上成绩提高班呢。国家让减负，咱自己可不能减，重点中学，重点大学都不是想上就能上的，谁都知道，分数和前途，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孩子求学的路上，家长们能提供多大的帮助，就提供多大，能找来多少习题，就找来多少。

    就学生来说，深受题海之苦的他们当然希望减负，孩子的天性就是无拘无束地玩，他们可不想做作业的囚徒，尽管有上好学校的光辉前景在眼前诱惑着。在他们看来，所谓素质教育就是减负，减负就是不做作业；作业做得好，考试考得棒，也没什么了不起，那叫高分低能。勤奋刻苦、认真读书是书呆子才做的事。学生方面对减负的误读，也是这项改革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应试教育在中国已经有千年的传统，古时候的读书人为了考取功名——那是他们最好的出路——将大把光阴花费在八股文的研究上。现在的孩子为了前途，也在做类似的重复，疲惫不堪地在题海中遨游。考试决定未来的观念，深深地扎在大部分人的脑海中，左右着人们的言行。中国人是保守的，即便知道这种观念已不合时宜，需要扭转，也多保持观望状态，对扭转它的种种措施提出质疑。

    改革不只意味着对旧有事物的否定，还意味着对旧有事物的斗争。否定易，而斗争难，但凡斗争就总会有牺牲，总存在风险，需要人们群策群力，身体力行。改革不只是教育部门的工作，他们只是将它推行出来，它能否实施还要看学校领导、老师、家长、学生是否愿意为它贡献力量。

    教育，是为了塑造人才，而旧有的机制却越发明显地伤害人才，遏制人才地诞生。所有人都在为分数呕心沥血，谁让它是衡量学生是否成才的标准。高考有什么，学生就奋斗什么。虽然我们一度大力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但在现实中，“德体美劳”被称作“副科”，四样加在一起也无法和“智”相抗衡，很多学校为了突出“智”的地位，硬生生地将“德美劳”挤走（体育虽然是副科，也要参加会考，会考不过的学生不可以参加高考），根本不设置相关课程，而即便安排了“德美劳”教育的时间，学生们在这些课上也远不如在有关高考的课程上那般专心，开小差的、做作业的都大有人在，执教这些科目的老师对学生们的表现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没有足够的底气要求学生认真对待这些“副科”。

    人的身体要想健康成长，就要吸收多种营养物质，只要蛋白质不要维生素的，或只要维生素不要蛋白质的，都会生病。教育也是一样，单纯强调“智”，无视“德体美劳”，即便塑造出比爱因斯坦还要强悍的智慧强人，也是畸形的天才。此外，智力的发展也不是单靠做几道算术题、写几篇作文就能成就起来，它需要多种能力的交互作用，当个性、天性、健康悉数被扼杀之时，智力也就无从谈起。我们要培养的是会主动思考的人，不是被动接受指令、按固定程式运行的计算机。

    尤其可怕的是，被这种畸形体制影响的不只是孩子，还有我们的教育工作者。不能否认，他们对孩子的爱。但在应试的大环境下，他们即便清楚育才的本质，也没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只好一次次地将学生拉入浩渺的题海，为他们施加压力，监督他们作业，鞭策他们做题。

    在应试下扭曲变形的灵魂难以计数，爆发出的悲剧几乎每天都有上演。减负难，却也是素质教育必经的关口。

    减负不等于减少学生作业量，它虽是教育改革的一个方面，却也需一个完善的体系支撑。老师不给留作业，自有家长补上；学校想迎合素质教育，却有领导在身后督促升学率。人综合素质的评价很难，升学率的高低却一望可知。曾有校长响应教育部门号召，对学校的素质教育建设做了一番大胆的畅想和计划，当他满怀热情地将自己的想法汇报给当地领导时，得到的却是冷漠的回应，领导对素质教育的建设根本没有兴趣。他反复提醒这位校长，升学率才是第一，如果为了开展素质教育拉下了升学率，高中考成绩进不了本地前三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撤了校长的职。

    素质教育是什么，相比应试教育对孩子的成长有多大好处，家长未必都清楚。但北大、清华很难考，不上大学就难有出路，这些道理却人人都明白。学校减负了，少留作业、不办班，既不加课又不搞成绩大排名，家长们可坐不住了，这不是视孩子前途为儿戏么？为此，他们不是几次三番建议学校多留作业、多补课，就是威胁着要将孩子转到那些课业安排得满满的学校中去，让学校左右为难。

    现在的学校，除了要承担教书育人的义务，还要顾及自己的生存发展。经济建设也是各学校工作中的重要内容。而经济二字，也是和分数、升学率等因素挂钩的。升学率高的重点校，自然可以摆出“差一分，多收钱”的主动姿态。武汉市的某重点中学，几乎每年都招1000多名学生。而在这1000个孩子中，公费生只有500多个，其他的全是须交纳不菲学费的自费生。这自费生也按分数的高低被划分成几个等级，每个等级的收费标准都不一样，调节生是6000元，三限生是2万块，借读生交得最多，2.5万。他们可都是学校的经济命脉，没有他们的慷慨解囊，学校的硬软件建设就都没有了依托，而让他们不惜高价削尖了脑袋往这所学校里挤的原因，还不是升学率？在素质教育和升学率间，选择哪个对自己更有利，校领导心知肚明，教师们也都清楚自己要怎样做。

    老师家长是大，学生是小。没有哪个学生敢违背家长老师的命令，或在他们的面前唱响减负的旋律，于轻会落得情理并进的说教，于重少不了挨上一顿好打。减负涉及多方面的利益，如果一项措施只有利于一个方面，则必然会在其他因素的阻挠下难见成效，因此，无论推动针对于谁的改革，都必须兼顾其他利害要素。

    教育生长在社会大环境中，为社会而设，也为社会服务。不可否认，应试教育也曾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为我国的建设做出贡献。然而，随着我国高等教育的普及，其暴露的问题越来越明显。重点学校的存在，师资力量分布的不平等，注定了对享受有限优势教育资源名额的争夺要格外激烈。所以，缩短学校与学校间的差距，淡化重点校的神话色彩，大力扶植基础薄弱校，也可以间接减轻学生的课业负担。

    毫不客气地说，人们什么时候走出“考试最重要”的教育误区，什么时候才能让减负愿望得以真正的实现。负既然已经开始减了，就要减得实在、减得全面，要靠社会各界人士共同努力。于上，建立健全以才能取人的先进用人机制；于下，着重培养学生的综合能力。为此，应及时更新教材内容，科学设计各种课程，改进教学方法，为素质教育的真正诞生营造良好的氛围。

    新生事物的诞生总不可避免的要经历一次次阵痛，教改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减负难，不减则死路一条。减负如同搭在弦上的箭，不得不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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