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移民的“悲惨世界”(2)

    已是深夜1点钟了。林忠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卧室——餐馆堆放杂物的地下室。这里又暗又湿，一股霉气令人窒息。

    林忠用被子把头垫得高高的，一边哼着“到处是单身汉，遍地是姑娘”，一边聚精会神地读着报纸上的征婚广告。周围十分静谧，几只小老鼠在咬着什么，不过这种声音他已习以为常了。

    林忠是半年前从大洋彼岸“屈蛇”来到纽约的。开头几个月，他还算安分，一来言语不通，真有点茶壶煮饺子，有话说不出，尤其是在这偏远的小市镇；二来自己没绿卡，生怕惹是生非被移民局驱逐出境；当然，他更担心的是“蛇头”追债绑架。他从早到晚在厨房埋头工作：切菜、洗碗、扫地、倒垃圾。他只希望多赚几个钱，早日还清出国债，当然也希望有朝一日政府大赦，自己能拿到绿卡，好与家人团聚。

    不过，40刚过的人，有时也难免有点非分之想。比如，看到街上半的“流莺”时，就有点儿冲动。他也想过按摩院，艾滋病固然使他心寒，一次上百美元的花费——足足等于自己3天的血汗钱，等于妻子在乡下半年的收入，每想到这里，他的念头也就烟消云散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另是一回事。报纸上每天连篇累牍刊登征婚征友广告已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不是吗？不用花费，找个异性朋友，消磨寂寞的时光，那该多好呀？当然，林忠也想过这是对妻子的不忠，不过入乡随俗，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他也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

    男，40，体健有绿卡，有事业，诚征女士为友……

    征婚广告登出的当天晚上，电话铃响了好几趟，杂工阿发说他来了艳福，老板却一肚子意见，因为生意最忙的时候尽是私人电话，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

    经垢次电话联系，林忠终于怀着惊喜交集的心情进行第一次约会。他从床底下掏出那对积满了灰尘的皮鞋，这双皮鞋打从到了美国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真倒霉，竟忘记怎样打领带，那个结就是打不好，不是松松垮垮，就是底下的比上面的长。林忠自怨自艾：番鬼佬打领带，唐人当裤带，一点没错。等他赶到咖啡室时，已经迟到了十分钟。

    天呀，面前站着的那女人可把他吓了一跳。论身材吧，她的大腿足足有林忠的腰子粗，几乎可以摆下半席酒。林忠一看，顿时像跌入了冰库。不过从礼节起见，他还是找了个卡位，要了两杯咖啡，与那胖女人开始交谈。谈了一阵，林忠觉得话不投机索然无味，于是乘胖女人上厕所之机，偷偷溜了。当然，他留下五块钱作为咖啡钱和小费。

    过了几天，林忠又进行第二次约会。

    “. lin！”林忠抬头一看，一位如花似玉的女郎已把手伸过来。

    “我叫anna，你就叫我绮华好了。”

    “我叫林……”林忠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不敢正视那女郎。绮华却大大方方地挽着林忠的胳膊，走进一家豪华的餐馆。

    两人坐定以后，绮华给林忠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把一支“万宝路”叼在嘴角，又利落地点燃了香烟。

    “mr. lin，到美国多久啦？”

    “8年了。”林忠本想说半年，临时又把“半”字改成“8”字。

    “你的餐馆还不错嘛。”

    “马马虎虎。”

    “现在美国经济不景气，能够horse horse tiger tiger已经不错了。”绮华的话中常常夹杂着几句英文，这次把“马马虎虎”说成“horse horse tiger tiger”，实在让林忠哭笑不得。

    接着，绮华又叫了几样菜和一瓶威士忌，并且连珠炮似的向林忠问了一连串问题。林忠像一个受审的犯人，额上沁出了细汗，至于那丰盛的晚餐，他简直食不知其味。

    从餐馆出来，绮华又叫了辆计程车，与林忠直奔菲菲夜总会。那旋转的灯光，那刺耳的音乐和歌声，还有那浓烈的香槟，早已使林忠失去了一半知觉，他只知道从口袋里掏钱，至于自己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当他回到他的地下室的时候、已经是天将破晓了。他打开钱包才大吃一惊，刚才老板所发的一个星期的工资，现在只剩下几个硬币了。

    应征电话还不断打来，应征信件继续从四面八方寄来。林忠卧在床上，一封封地拆读着从各地寄来的信迹蓦然，一帧照片映入他的眼帘，多熟悉的面孔呀！大眼睛，高鼻梁，甜蜜的酒窝，披肩的秀发。

    “小娟！”林忠差点叫出声来。小娟是林忠的独生女儿。他简直呆住了。

    他用发抖的手打开那封字迹秀娟的信，上面写着“亲爱的林先生：我们虽是素不相识的人，但朋友把你的征婚广告寄给我以后，我是多么高兴呀！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叫林娟，今年20岁，高1.67米，体重45公斤。我的职业是宾馆服务员，爱好唱歌、跳舞和游泳。我希望与你交朋友，更期望成为你怀中的小狗，迎着夕阳的余晖漫步在东河之畔。”

    林忠悔恨交加。他恨自己的女儿，也恨自己，照片从他手中跌落下来。他长叹一声：“天呀！我在捉弄人生，人生也在捉弄我。”

    电话还是不停地打来，信还是不停地寄来。可是林忠已被老板炒了鱿鱼，他拿着一张报纸，目光呆滞地坐在哥伦布公园的长凳上，不过，他感兴趣的已不再是征婚广告，而是招工广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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