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4）

    实际上，光武的把戏可与西京文帝相媲美。

    当时文帝宠幸佞臣邓通，任命为太中大夫，赏赐累积巨万，邓通因此恃宠而骄。有次丞相申屠嘉朝见文帝，邓通恰巧正站在文帝座侧，与文帝过于亲密的关系让他忽略了进止有节的君臣之礼。申屠嘉奏事完毕即规劝文帝：“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文帝答应以后加以注意。

    返回丞相府后，申屠嘉动用职权发檄召邓通诣丞相府，胆敢不来就地斩首。惊恐的邓通向文帝求救。文帝要邓通先去应召，答应随后就派人到丞相府中把他召回。邓通到丞相府后首免冠足脱鞋，向申屠嘉谢罪。申屠嘉端坐自如，不予礼貌接待，严辞训斥邓通，大汉的朝廷是高皇帝的朝廷，你一介小臣竟敢嬉戏殿上，罪在大不敬，当斩，令史即刻行刑！邓通不停顿首谢罪，满脸出血还是不能获免。

    就在此时，文帝派出的御史持节来到丞相府召邓通觐见。使者传达文帝向丞相求情的说辞，这是朕的弄臣，就请您将他释放了吧。申屠嘉于是罢手。邓通回到文帝身边后涕泣俱下，说，丞相差点杀了臣。

    事实上，文帝和申屠嘉都没有杀死邓通的丁点想法，不过是要给邓通一个教训。这次政治游戏的关键点在于，文帝要维护自己的权威还要照顾到丞相的尊严，丞相要显示自己的尊严还要维护文帝的权威。丞相负责教训邓通，文帝则计算好时间，在羞辱得差不多的时候及时派出使者，好让丞相顺势结束，可悲的邓通不过承担了一个小丑的角色。君臣联手演出一场皆大欢喜的双簧固然颇为有趣，但这需要在精通政治游戏规则且心存默契的两人之间方可屡试不爽。

    显然，光武也在玩弄类似的把戏。必须要让受到侮辱的湖阳长公主消气，因此光武做出了暴怒的样子，召进董宣扬言把他杀掉。如果董宣及时认错，也就给了光武一个回旋的台阶，湖阳长公主至少在表面上压服了董宣，或许也就能心平气和地作出宽容的姿态。

    湖阳长公主是否具备申屠嘉那样的智慧不得而知，但董宣显然绝不愿意扮演邓通的角色，他对光武作出大义凛然的规劝，然后决定自杀以维护气节。如此不解风情实在叫光武尴尬，无法继续表演下去的光武只好明确命令董宣向长公主道歉。

    但董宣依然没有兴趣配合光武，没有过错那就绝不道歉。无奈已极的光武命人按着董宣的脑袋给长公主磕头，此时他已经不再是皇帝，而彻底变成了一个家中的弟弟，为了哄大姐高兴不惜使用无赖的手段，只要董宣口头认错，光武就认为自己已经维护了大姐的利益，她也就可以找回颜面。然而董宣两只手撑着地面，无论如何绝不磕头。

    史传中没有过多记载长公主做了些什么，或许她已经被光武君臣的一来一往弄得莫名其妙，或许她已经看出弟弟没有给董宣过重惩罚的意思，可无论如何董宣确实冒犯了长公主，接受一个叩首认错还是应该的，可惜弟弟连这个都做不到。长公主于是对她的弟弟使用了激将法，文叔（刘秀，字文叔）当年不过一介布衣，那个时候藏匿死罪逃犯，官吏都不敢到咱们家搜捕，如今贵为天子，威严反倒连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无法折服么？万般无奈的光武笑着说，天子和老百姓那可大不一样。

    此事不了了之，光武怎样安抚湖阳长公主那是他的家事，赦免了董宣拒不磕头的抗命行为后，让他赶紧离开。事后的举动说明，光武从头至尾是在表演给姐姐看，他没有对董宣做任何处罚，反而赐给了董宣三十万钱，董宣则当即把钱分给了自己的部下属吏。

    从此之后，董宣搏击豪强无人不惧。京师称其为“卧虎”，歌谣传唱“枹鼓不鸣董少平”。这是治安极佳的赞语。

    光武宗室外戚横行不法的记录，在《后汉书》中俯拾即是，事态严重到广汉太守蔡茂特意上书光武，请求抑制贵戚。而不论光武贤明懿德严于律己的名声如何传布千载不绝，实际上他的苛酷并不输于任何帝王，“时内外群官，多（光武）帝自选举，加以法理严察，职事过苦，尚书近臣，乃至捶扑牵曳于前，群臣莫敢正言”。

    但也正是因为这两点，董宣的不屈才格外可贵，他与长公主的这次交手也才能够成为一个标志性的案例。东京近二百年间遇有外戚宗室横行不法，正直大臣往往援引这个案例规劝皇帝，太尉陈蕃上书桓帝即曾写道，“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

    这成为董宣一生仕途最后也是最大的辉煌。

    五　君子固穷

    洛阳县令是董宣仕途的最后一站，在职五年后，他于七十四岁的时候病死任上⑩。

    光武特意派遣使者到董家临丧，使者触目所及，一袭布被覆盖尸体，董妻和子女相对哭泣，家中仅有大麦几斛、破车一辆。光武的伤感中透着自责，董宣廉洁我早有耳闻，可他死了我才知道到底有多么廉洁。光武的伤感确实有原因，帝国十余万在任官吏之中能够当得起廉洁二字者并不多见。

    廉洁之臣西京有尹翁归，其人在公卿之间清洁自守，语不及私，“视事数岁，元康四年（前62）病卒。家无余财”。盖宽饶“为人刚直高节，志在奉公。家贫，奉钱月数千，半以给吏民为耳目言事者。身为司隶（校尉），子常步行自戍北边，公廉如此”。本朝规定天下臣民必须定期服役，即使丞相之子也不可例外，但允许雇人代为服役，身为朝廷大臣却无力为子出钱雇人，可见盖宽饶家无储蓄{11}。哀帝朝御史大夫朱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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