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3）

    董宣不是隐逸之人，自然就不会拒绝，这次光武要他出任洛阳县令。洛阳乃是河南尹治下二十一县之中的首县，京师所在。西京时期的京师因为祖宗陵庙所在故而没有改名，但是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已经降秩，完全等同于其他郡国了。

    洛阳县令董宣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案件。案情其实并不复杂，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歹徒行凶后潜入湖阳公主府，而抓捕官吏没有权力进入公主府抓人。⑧但问题是如同尹赏出任长安县令一样，洛阳县令治理的也是帝国权贵密度最大的城市，一起普通的杀人案件会因为牵涉到贵戚而不再普通。这次，杀人的是光武大姐湖阳公主的家奴⑨。

    权贵指使家奴杀人乃是重罪，轻则处劳役四年重则弃市，这样的案件本朝并不少见。西京萧何的后裔萧获，在永始元年（前16）指使家奴杀人，被减死论罪判处修筑城墙劳役四年。依律依例处理并无疑问，但是这次情况又有其特殊之处。光武九岁丧父，二十八岁起兵后不久丧母，兄弟姐妹六人，长兄刘■被更始君臣谋杀，二兄刘仲与二姐刘元此前即死于小长安之役，长姐刘黄和妹妹刘伯姬则在建武二年（26）被封为湖阳长公主和宁平长公主。

    冒犯光武仅存的至亲、地位拟于诸侯王的公主，势必会引来杀身大祸，这也并非没有前车之鉴。

    西京昭帝年幼即位，其母钩弋夫人已被武帝杀死，由其姊盖长公主住进皇宫照顾，长姐为母的盖长公主在某种程度上取得了太后般的地位，因着这层关系恣行非法。因为私人的仇怨，盖长公主的情人丁外人指使宾客将京兆尹樊福射杀，随后凶手藏匿于盖长公主庐内。

    此事发生在渭城县辖区，县令胡建同样没有权力进入公主庐内，于是便带领吏卒将庐团团包围，要等凶手一旦外出就将其逮捕。胆大妄为的盖长公主，竟然和丁外人联合昭帝岳父上官安率领宾客将胡建杀退。但盖长公主的报复并未结束，她又指使公主府官吏仆射上奏，弹劾渭城县令下属游徼杀伤公主家奴。

    胡建据理力争游徼奉法而行没有任何罪过。恼羞成怒的盖长公主升级攻击力度，弹劾胡建侵辱长公主，罪状是聚众围攻公主府，箭射公主府邸大门。回忆一下咸宣即是因为部属射中上林蚕室而获罪至死，就该明白这一指责有多么恶毒。公主指控胡建的新一条罪状，则是包庇贼伤公主家奴的属吏。

    其时正是大将军霍光秉政，他清楚个中原委，便没有理会盖长公主。不久霍光染病，由上官氏暂代其理事，上官氏利用这个间隙将胡建逮捕，不堪受辱的胡建自杀狱中。

    侵辱公主确实需要比诛杀公孙丹更大的勇气，做出决断并不容易，更何况董宣已经因为外戚吃过一次苦头。

    从廷尉监狱释放后，董宣被任命为江夏太守，去镇压巨贼夏喜。董宣赴任来到江夏郡边界，即移书夏喜：朝廷考虑到新太守擅长擒拿奸贼，故而不怕辱没这一职位拜他治理江夏，现在太守已率兵来至边界，传檄一到，请你们认真考虑自己的前途命运。夏喜畏惧董宣的严酷，立即投降并解散了自己的队伍。不过江夏剿贼没有为董宣换得长久的任期，时任江夏都尉乃是光武阴皇后的亲戚，董宣的戆直不允许他对靠攀援权贵而身居要职者有哪怕是象征性的尊重，于是他很快就被免职。现在，重获启起用出任洛阳县令，却要面对比外戚还要尊崇的帝姊，董宣必须谨慎。

    乐观的预期是，光武的贤明绝非当时尚在冲龄的昭帝可比。建武十一年（35）鲍永任司隶校尉，光武叔父赵王刘良自小抚养光武，乃是最为尊贵的宗室，鲍永以事弹劾刘良大不敬，朝臣为此肃然戒慎。光武又辟扶风人鲍恢为都官从事，鲍恢同样抗直不避强御。光武警戒宗室贵戚经常提及这两人，“贵戚且宜敛手，以避二鲍。”真实的政策取向是，光武中兴以来虽则优待贵戚功臣，但也极重法纪。

    最终，在董宣的内心之中，疾恶如仇的性格和不恋富贵的信念击败了对侵犯长公主危险后果的恐惧。

    董宣决定效仿胡建，虽死不惧。湖阳长公主出行，公然让行凶的奴仆驾车，董宣得到消息后，亲自带领吏卒提前到达车队必经之地洛阳城西北部的夏门亭埋伏。长公主的车队一到，董宣上前拦住车马，高声指责长公主包庇杀人家奴冒犯国法，呵斥那个奴才下车，在佩刀划过地面的尖锐凄厉声中，将凶手就地格毙。

    四　强项令

    不必幻想当众受到羞辱的湖阳长公主会就此善罢甘休，天子长姐即刻进宫向弟弟告状。由前文光武的凄惨遭遇即可以想见皇帝对大姐的感情，暴怒的光武下诏召董宣，问明长公主所言非虚，当即命令殿下武士棰杀董宣。

    已经死过一次的董宣，在廷尉大狱之时就未曾屈服，这次他仍然不会屈服，叩头请求光武允许他讲完最后一句话再行处决。光武问他还有什么想说，董宣回答，陛下圣德中兴，现在却放纵家奴杀害良家百姓，您将来打算怎么治理天下呢？臣不需要棰杀，请允许我自杀。话音一落董宣猛撞殿中柱子，血流满面。

    光武已被董宣反诘得理屈词穷，现在又被董宣的自戕惊吓，急忙下令小黄门抱住董宣，然后命令他向长公主叩头谢罪。事已至此，董宣应该可以看出，光武的所谓暴怒所谓棰杀不过说说而已。作为兄弟，光武有保护大姐不受委屈的责任，但他绝不会糊涂到因为一个微不足道而且该死的奴才，就杀死忠于职守的大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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