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命与生活（11）

    人和人怎么比呢，没法比。人人生而平等，不等于事事都平等。职业的不同，阶层的不同，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但是社会必须提供健全的法制，使得人们在机会面前平等，能不能获得机会就靠能力与幸运了。这样的社会是我们现在还在追求的社会。就周亚夫个人而言，他的人生也算一个传奇，起码他比飞将军李广更为幸运。

    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大举侵入萧关（宁夏固原县东南），李广以良家子弟的身份参军抗击匈奴。后来又随从刘恒出行，冲锋陷阵表现出色，刘恒当时就说李广的命不好，没赶上好时机，要是在刘邦时封个万户侯是没问题的。景帝时期，李广更是凭技术与智慧，百骑安全撤出匈奴包围圈。可他的命运实在不好，乃至于后来成为文学中的重要元素，熟悉莫过“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出塞》）。

    在用人上，刘恒比刘启就优柔寡断多了。张释之跟随刘恒到上林苑的虎圈，刘恒顺便询问一下这里的工作情况，问了十几个问题，主管却东瞧西看说不出什么，而旁边的普通小吏却代答了问题。刘恒据此认为小吏很不错，就打算提拔他为上林令（皇家园林负责人）。张释之想了一会儿提出异议。他的想法很怪异，在得到刘恒对周勃等人忠厚老实认同的情况下，张释之便推出这些人不善表达。不过他似乎忘了陈平并非如此，而周勃入狱后竟不会辩解，此时的张释之该做如何感想呢。事实上，了解张释之的背景有利于我们明白其中的意味。

    张释之本人走入官场是哥哥用钱买的，做郎官一做就是十年，觉得没有升迁的机会了，也不好意思再破费哥哥的钱，就打算辞职不干。袁盎把他推荐给刘恒，他与刘恒见面时多谈空大的话，刘恒叫他别高谈阔论，别说虚的，说些贴近现实可操作的意见。这样张释之才讲秦亡汉兴的原因。当他在反对刘恒提升小吏时，多少带有强烈的感彩，根本就不是理性的分析，甚至怀疑他是对刘恒的一个小小报复。

    张释之夸夸其谈，却容不得别人夸夸其谈，刘恒可以提拔张释之，却不能坚决提拔小官吏，看得出刘恒的耳根很软。的确如此。有人举荐季布，刘恒把他召来打算任命为御史大夫，可刘恒又听人讲，季布好耍酒疯。他便犹豫了。季布就在长安等啊等。

    一个月后，刘恒终于下决心，让季布回河东（治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季布很不高兴，说刘恒“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史记·季布栾布列传》）的做法无法服众。刘恒也被搞得很惭愧。想了半天才说河东很重要，所以才召见你了解下情况。季布敢于说此话乃是因为他的性格耿直，而且言而有信。有楚地民谚“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 （《史记· 季布栾布列传》）为证。

    刘恒用人虽优柔寡断，但他却希望发现真正的人才。在他看来，如果手下有廉颇、李牧，根本就不会惧怕匈奴。正和他聊天的冯唐则很不客气地说，我想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刘恒大怒，起身回宫，怎么寻思怎么不是滋味，便把冯唐叫来，责备他：“就不能私下谈吗，为啥当着众人不给俺一点面子。”冯唐也就是碰到刘恒了，如果是刘启，真担心他的老命。冯唐指出刘恒奖赏太轻，惩罚太重，不能让将领在外独立自主。刘恒认为冯唐说得对。以后周亚夫被刘恒重用，与这次谈话是有关的。

    刘家天下合法吗？

    在一次皇家学术研讨会上，辕固与黄生就汤武革命这一命题展开了辩论。

    黄生：汤王、武王并不是秉承天命继承王位，而是弑君篡位。

    辕固：不然。夏桀、殷纣暴虐昏乱，天下之心皆归商汤、周武。商汤、周武顺应民意而杀死桀纣，桀纣的国民不肯为他们效命而心向汤武，汤武迫不得已才立为天子，这不是秉承天命又是什么？

    黄生：帽子虽破，但一定戴在头上；鞋子虽新，必定穿在脚下。何也？这是上下有别。桀纣虽然无道，可身为君主而在上位；汤武虽然圣明，却身为臣子而居下位。君主有了过错，臣子不能纠正其过失，反而借其有过而诛杀君主。取代君主而南面称王，这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么？

    看到这里，就已经了解双方的立场，两人辩论主题是政权合法性问题。什么能证明政权来源的合法性？黄生强调规则性，臣下是不能反君主的；辕固则强调是否顺应民意，如果君主是个屠夫，那就要杀掉他，选择新的君主。

    两人看起来都是儒家知识分子，黄生的反问让辕固也难以在理论上找到支撑。于是他把问题直接拉到当下。

    辕固：照你这么说，高帝取代秦帝国即天子之位也不对吗？

    这一下扎中了汉帝国的命脉。刘启不得不出面和稀泥，避免他们越说越深入。刘启说：“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知肉味，学者不探讨汤武是否受天命继位不算愚笨。”于是争论终止。因为命题的敏感，此后学者再无人敢争辩。

    探讨虽然被终止，但汉帝国政权合法性问题依然困惑人们。按理儒家学说解决此命题并不难，但就目前而言，儒家学说还没大张旗鼓地登堂入室。窦太后喜欢《老子》，召来辕固问他读此书的体会。

    辕固的研究方向是《诗经》。问他有什么体会，他根本看不上《老子》这本书，就说，只不过是普通人的平常话，太一般了。窦太后非常恼怒，她说比不上束缚人的儒家诗书吗？窦太后很善于思考，她一句话就点出儒家学说的病根。这位老太太当皇后不久就双目失明，没想到依然坚守帝国的黄老无为思想。皇帝、太子以及所有窦氏子弟都必须读黄老之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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