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48）

    翟方进回到丞相府，还没有来得及自杀，汉成帝的一封诏书就跟着到了。这封诏书非常有趣，我们把它大体上按白话译在下面：

    “皇帝问丞相：君有孔子之思虑，孟贲之勇，朕高兴地与君同心一意，庶几有所成就。只是君登丞相位以来，于今十年，灾害并至，民被饥饿，加以疾疫溺死，关门门锁自开①，①汉成帝元延元年，章门关、函谷关门锁突然不见。失国守备，盗贼众多，吏民残贼，击死良民，狱事一年多似一年。百姓上书言事者，交错于道路，而朝臣朋党，隐蔽好事，群下凶凶，楣互忌妒。其罪安在？看君的治理国家，没有要辅佐朕宫民安民之念。近来郡国虽然有丰收，百姓不足之人还很众多，过去收的城郭税也不能尽还给百姓，朕一直放在心上。朕思考过去的用项，与今日是相同的。百官用度各有其数。君不去度量多少，只听群下之言，一旦用度不足，就奏请一切靠增税的办法来解决，城郭园田税，按人出钱代劳役之税，马牛羊税，盐铁税，都不断增加，变更无常。朕既不明，随君之奏请便予以同意。后议者以为不便，朕曾下诏与君，君说，可以用国家专卖酒类的办法来解决国用；后君又上书请求停止酒类专卖；不过一月，君又上书请求专卖酒类。朕感到非常奇怪，君何以跟在群臣后面，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没有能做到坚持意见以尽忠。这怎么能辅佐朕率领群臣呢？而又要久居于大臣中的最尊显的职位（指丞相）上，岂不难哉！传日：‘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欲罢退君，朕又不忍。君其熟思详计，塞绝奸原，忧国如家，务求有利百姓而辅佐朕。朕已改变了多年来对君的看法，君应自思，勉力吃饱，慎于职务。派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处焉！”

    这封诏书，真个是精采绝伦。首先可以使我们看到汉成帝时，朝政和百姓生活十分混乱的情况，皇帝诏书中自己承认的混乱，只有说得轻些，不会夸大；其次，汉成帝把所有的罪责一古脑儿推在翟方进身上，他自己只不过是错误地相信和任用了这个丞相，毫无任何责任，这位皇帝的厚颜无耻，一至于此，这副嘴脸在这封诏书中也暴露无遗；再其次，暗示翟方进应该替自己顶掉这一切罪责，意思非常明白而又含蓄，语气非常确定而又用语巧妙，总之是在用辞上千方百计地要劝导翟方进为自己顶掉这场灾祸。贾谊、董仲舒等学者，强调天变灾异之说，原是为了使皇帝有所警惕，不敢胡作非为，在其后世，竟会衍生出这样一封可以称之为绝世妙文的奇怪诏书来，真是值得后人嗟叹了。

    翟方进接到诏书后，即日自杀。

    汉成帝严格地保守翟方进自杀的机密，派九卿册赠死去的丞相以高陵侯印绶，赐以天予葬礼，由专为天子皇宫用款提供经费的少府供给翟方进丧葬的一切费用，丞相府的柱子、门槛等都穿上白衣，这也是天子丧礼才能有的待遇。这是因为，翟方进实际上是替皇帝死的，所以要用天子葬礼；或者也是因为，如不用天子葬礼，上天又怎么能知道翟方进是代替皇帝顶掉灾祸的呢？汉成帝自己也好几次亲自到丞相府临吊，从来没有一个汉代丞相在死时能得到翟方进这样高的礼遇！

    （取材自《汉书·成帝纪》、《汉书·翟方进传》）

    97．断袖之癖

    过去我们曾说过，汉家皇帝，从汉高祖刘邦开始，就有同性恶的恶癖。这一恶癖，在汉哀帝刘欣（前6——前1）身上，达到了最高峰。前代皇帝身上的次要毛病，到了后代，常能恶性放大而成为致命的祸害。在生物学上，有这种现象；在历史上，也有类似现象。

    董贤在汉哀帝初年为郎官，人长得很漂亮，汉哀帝一看到他就喜欢上了。汉哀帝先提拔董贤为黄门郎，“黄门”是皇帝身边的亲近之官；不久，又提升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外时和汉哀帝同坐一辆车子，在宫中时就陪在汉哀帝旁边，夜里和汉哀帝睡一张床。有一次，汉哀帝和董贤一起睡午觉，董贤的身体就睡在汉哀帝的衣袖上，汉哀帝先醒了，不忍惊醒还在熟睡的董贤，于是用刀割断自己的衣袖后起床。这就是有名的断袖的典故，后人因此称同性恋爱好者为：断袖之癖。

    汉哀帝实在是太喜欢董贤了。当时任职宫中的臣子，按规定每过五天，可以放假回家一次，叫做：赐洗沐；又称：赐休沐。汉哀帝连董贤过五天回家一次，都舍不得他离开，一直要他留在宫中。由于董贤回家的机会极少，汉哀帝索性下诏叫董贤的妻子住进宫中使他们夫妻团聚；又把董贤的妹妹立为昭仪（皇帝妃子的一种等级），地位仅次于皇后。按宫中惯例，皇后所住宫殿，用胡椒和泥为墙壁，取其温暖而有香味，称作椒房；汉昭帝特地交待，董昭仪所住的房舍同于皇后，也用花椒和泥为壁，称做椒风。董贤夫妇，再加上董昭仪，整天都陪在汉哀帝身边。旬月之间，赏赐董贤的钱以亿万计，赏赐董昭仪和董贤之妻的钱也以千万计。董贤的父亲董恭从御史提拔成为少府，赐爵关内侯，不久，又调为卫尉。少府和卫尉均为九卿。董贤的妻父任为将作大匠，妻弟为执金吾。执金吾为九卿，将作大匠仅次于九卿。汉哀帝又下诏将作大匠为董贤在皇宫北门之外起大第宅，仿天子皇宫式样，有前后殿、洞门，柱、槛都包上绵绣。各种宝物都赐给董贤，各类原来应该皇宫中用的器物，规定正品先送董贤府第，副品才由汉哀帝自己使用。甚至连董贤家中奴仆，都赐给各种宫中珍宝。最令人惊奇的是，汉哀帝为自己预先建造义陵时，在义陵旁边也预建董贤的冢茔，规格和义陵差不多，甚至连皇帝死后睡的特制棺材和穿的金缕玉衣，都预先赐好董贤一套，也真亏汉哀帝想得周到就是了。

    汉哀帝一直想封董贤为侯，苦于找不到机会。正巧东平王国（今山东省济宁市及汶上、东平等县范围）发生了一件事，倒给汉哀帝创造了一个特殊机会。

    东平王国的无盐（今山东省东平县东部）危山土忽然自起覆草，形成一条道路，又瓠山有块石头自己竖立起来。东平王刘云及王后谒（史书无姓，只有单名）以为是祥瑞，就一起去坬山祭石，又在王宫中模仿瓠山立石的形状，也立起一块石头，平时就在宫中祭石。这原本是一件普通的迷信事。但是，汉哀帝身边的待诏息夫躬想利用这件事爬上去，便对另一个名叫孙宠的人说：“皇帝久病无嗣，关东诸侯都想当皇帝。过去泰山石自立后，汉宣帝起于民间；如今瓠山石立，东平王刘云和王后祭祀祝诅，必是求皇帝位。如果趁此机会告刘云一下，可得封侯。”孙宠赞成。于是，他们通过中常侍宋弘上书急告东平王刘云、王后谒、王舅伍宏祝诅汉哀帝。汉哀帝此时已是久病，照今天人们的医学知识来分析，他的久病当是与同性恋有关。不过当时汉哀帝一看急告，果然认为自己的久病是东平王刘云等人的祝诅造成的，立即发怒下有司穷治，把刘云等人全冤杀了。同时，汉哀帝为了能使董贤封侯，又亲自修改息夫躬等人的诬告奏章，把宋弘的名字去掉，改为董贤，然后把封董贤、息夫躬、孙宠三人为侯的诏书先送给丞相王嘉和御史大夫贾延看。

    丞相王嘉是正直的儒生出身，本来就怀疑东平王刘云祝诅案有冤，便和御史大夫贾延共同上封事，提出应将董贤等三人的材料，公布给大臣们公议。汉哀帝不接受王嘉、贾延公布材料的建议，这样，封侯的事情就拖了几个月，汉哀帝还是熬不住，再次下诏封董贤等三人为侯。封侯后不久，正好日食，王嘉便上书谏劝汉哀帝，认为汉哀帝宠信董贤过度，“道路喧哗，群臣惶恐。”谏书写得很尖锐。汉哀帝看后对王嘉很恼火，置之不理。

    这时候，正好汉哀帝祖母傅太后死，于是，汉哀帝假托傅太后遗诏，以汉成帝的母亲王太后的名义下诏，赐傅太后之两侄孔乡侯傅晏、汝昌侯傅商及傅太后异父同母弟阳信侯郑业以封国，汉例，侯爵无封国，赐封国是享受分封王的待遇；并且增封董贤两千户。丞相王嘉不同意这样增封，于是将诏书封还汉哀帝，并且奏封事谏劝王太后和汉哀帝，认为，“高安侯董贤乃佞幸之臣，陛下给最高爵位以贵之，尽货财以宫之，损至尊以宠之，皇上的权威因此损害，国库的财物因此用空，还唯恐不足，……流闻四方，皆同怨之，……臣常为之寒心。”建议王太后和汉哀帝收回成命。这下子，彻底惹火了汉哀帝，于是下诏将丞相王嘉下狱。王嘉在狱中叹息说：“我确实有罪，我身为丞相，高安侯董贤父子这祥的绥邪之臣，把朝廷弄乱了，我不能罢迢他们，这才是我的罪，我罪当死！”拒绝进食，在狱二十余天后，呕血而死。汉哀帝的舅舅大司马骠骑将军丁明，一向敬重丞相王嘉的为人，认为不应这样对待王嘉，汉哀帝立即免去丁明的官职，同时任董贤代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再给董贤如上给事中、领尚书事等加官。这样，年方二十二岁的董贤就成为汉哀帝朝廷的最高官员，百官都得通过董贤来向汉哀帝奏事，新任的丞相孔光看到董贤要拜谒，把董贤看成是汉哀帝的代表一样。因为丞相孔光能委屈自己拜谒董贤，汉哀帝非常高兴，马上把孔光的两个侄子提拔为谏大夫常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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