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神话的破灭（2）

    在这里，我们有三点值得深思：

    首先，平常时期在世界绝对领先的日本人的忧患意识或危机感，为何在非常时刻却变得如此缓慢或迟钝？这既取决于日本岛国根性上的民族主义，也取决于日本战后奇迹上的经验主义。由此产生的“对内的偏见”和“对外的傲慢”使得日本人在关键时刻无法迅速应对危机。

    其次，“丰田模式”也好，“日本制造”也好，实际上在日本战后腾飞下被“神化”了。大和民族都坚信，日本战后奇迹是日本以制造业作为立国之本的结果。日本制造才是使日本走出战败、回归国际社会、成为世界经济大国的根本力量。没有制造，便没有日本。被神化了的不是国家，也不是个人，而是企业，是制造业。但历史证明，任何被神化了的英雄都必然走向破灭或终结。假如有个“丰田神话”的东西曾存在过，那么，它应该破灭或崩溃，而不该盲目持续下去。

    再次，历史证明，不衰落的帝国是不存在的，任何力量都是经衰落而重新崛起的。在这个意义上，曾被神化了的“丰田模式”如今需要做到的无非就是：反思与调整、回归与超越。“日本模式”的亮点无疑是以精密、细致、人性化的质量管理方式保证“顾客第一”、“消费者第一”的基本理念，对此，丰田需要在管理与精神双重层面上进行反思和回归。大和民族的“传统美德”和“天生优势”必须坚持到底。与此同时，在世界金融危机对日本实体经济的打击空前巨大、日本又必然遭遇老龄化这一社会困境的前提之下，如何寻找新的经营模式，调整“质”和“量”的关系，对此，丰田需要在管理与精神双重层面上进行调整与超越。

    2月25日，我从出差地点广州赶回北京，晚上参加了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的节目“丰田神话是否破灭”那一刻，丰田汽车社长丰田章男刚刚“被出席”了美国众议院召开的听证会。我们就从评论丰田社长在听证会上的表现切入。

    那天参加节目录制的有中国人、美国人以及韩国人，大家从各自的角度参与讨论。

    我第一个发言，“丰田章男在美国听证会上做到了‘正常发挥’，该表达的都表达了，该回避的都回避了，作为日本大企业的老板，点到为止，有所保留，应该说，他尽力了”。

    有个韩国嘉宾说，丰田社长鞠躬45度，那样不够诚恳，应该鞠90度。笔者回应说:“您错了，在日本，最有礼貌的鞠躬普遍为45度。奥巴马那样向天皇90度鞠躬才是不专业的。”

    中国嘉宾表示：“丰田恐怕难以恢复原来的地位和名声”；“丰田的危机管理确实出了问题，过快的扩大生产脱离了企业的承受能力”。笔者回应说：“事态已经升级到这一地步，应该探讨如何把损失减少到最低，尽早恢复全球消费者对丰田的信心。”

    我贯彻了“召回门对丰田来说是个机遇，历史证明，没有一个不衰落的大国，任何大国都是重新崛起的，贵国人民最清楚这一点”的立场。节目播出后发现，我在最后一次结论性的发言被删除了，当时表达的是一种态度:“我们都把此次丰田遭遇的危机视为自己的事情，是每一个日本人该认真反思的时刻了。我们要反思和调整，回归和超越，相信丰田能做到，它不会衰落的。”

    遭受质疑，必须调整的不仅是“丰田模式”，还有“日本制造”、“日本模式”，这些我们骨子里的精神文明必须与时俱进。在全球金融危机对日本实体经济的打击空前巨大，将来又必然陷入老龄化社会的结构性困境之下，对“丰田模式”的反思与调整，实际上就是日本人重新寻找谋生之道的过程，是不可回避的道路。

    在节目当中各位嘉宾以及观众热烈讨论“丰田神话是否破灭。”对此，我坚持的立场是:应该破灭。为了论证，我拿出的例子是刘翔。没有比他更好的对比，刘翔两年前的悲剧，中国人民应该记得很清楚。刘翔在祖国当东道主的历史性奥运会上退出比赛。当时，我写了一篇评论:“中国人不要把刘翔英雄化，应该让他回归人的生活，重新人格化。国家也好，企业也好，人民也好，再也不要把他神化了，这样他受不了，会崩溃的。”

    此次遭遇召回门的丰田公司，和那次遭遇退场的刘翔，完全处于同一性质的局面。外界对他们的期待和指望过高，因而不断采取扩张的态势，超出了自己本来的承受能力，对外的傲慢，对内的偏见，最终将脱离根本，遭遇挫折。前者为企业，后者为个人，两者的共同点为“被神化”。历史证明，任何被神化的行为体，文明也好，国家也好，企业也好，个人也好，都最终陷入衰落或崩溃。以“个人崇拜”或“权威主义”巩固权力，统治国家，稳定社会的治理模式早就不合时宜了。我们正在走的是从“精英主义”到“公民主义”的过渡，这才是现代版东亚文明的大趋势。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至今超过美国成为全球最大汽车销量市场的中国媒体和消费者，对丰田“召回门”持有较为务实的观察，较为理性的反应。很少有民众从民族主义的角度跟丰田较劲儿，而大概就事论事，指出问题，并从“以日为戒”的角度，为本国企业的扩张主义发出警告。让我从中看到的是中国人内在的力量，谦虚的态度以及进取的精神。

    那段时间，中国媒体围绕丰田召回门展开的数不清的报道和评论。比如，3月2日《环球时报》的社论“丰田警示中企，提防扩张诱惑”指出，“眼下，中国企业正处于急剧扩张阶段，面临做强做大的诱惑远比丰田要大，但却少有像丰田那样，具有长达70多年的积淀，产生‘丰田危机’的可能性很大。”这篇社论代表的是今天中国主流媒体及知识分子的意识形态，让我看到了中国人的内在力量，值得敬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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