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新人换旧人

    袁世凯，河南人。自小站练兵起家，戊戌变法时放了维新派鸽子，取悦了老佛爷。先任湖广总督，又任内阁总理大臣。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辛亥革命爆发。南方各省纷纷宣布独立，北洋新军成为清室唯一可以抵抗革命党的力量。这支武装力量的掌控者，就是袁世凯。

    12月29日，南方十七省选出孙文担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912年1月1日，在南京宣布民国成立，孙文赴任。革命党与北洋军对立，中国的南北战争打响。革命党毕竟是散兵游勇，跟袁世凯的北洋正规军没法打。交战中节节败退，武汉三镇被北洋军攻下两镇，中国陷入了南北对立的胶着局面。

    袁世凯以武力压制住了南方革命，暗中又展开政治攻势与革命党人谈判。谈判中革命党碍于形势，承认了袁世凯的政治领袖的地位。最后协商决定，孙中山让出总统位置，袁世凯成为民国总统。1月25日，袁世凯及各北洋将领通电支持共和。2月12日，袁世凯逼宫，隆裕太后接受优待条件，清末帝宣统逊位。

    清朝对中国的统治，由名义上到实质上都宣告谢幕。

    袁氏当国，谭鑫培仍然做他的伶界大王。袁世凯五十大寿，约请名伶进中南海祝寿。谭鑫培被那桐请去，一代伶王碰到了一代枭雄。

    慈禧太后老佛爷喜欢弄权，袁世凯也喜欢弄权。老佛爷看戏，袁世凯也看戏。但是，还是有本质的不同。这位大总统对艺术这件事马马虎虎，看戏看的其实是个排场。只要来的是大牌，够热闹就好，戏演得怎样在他眼中不重要。

    他眼中的谭鑫培，就是个大牌，是个身份标志，但在艺术价值上其实他觉得可有可无。但是在谭鑫培看来，这却是本质的不同。原来，总统府待遇比大内差远了。谭鑫培无论演多好，每次就给二十两。钱倒是小事，这样做是缺少对艺术的尊重。贵人谭鑫培见得多了，他已经习惯谭贝勒的待遇，这种落差让他觉得很失落。

    以谭鑫培的性格，私下难免抱怨总统府寒酸。袁世凯耳目多，很快就被人上了眼药，打了谭鑫培的小报告。袁世凯对这位伶界大王的态度由无可无不可，变成了不满。

    《空城计》中，王凤卿饰赵云但是谭大王的影响力是公众性质的。一次总统府宴请外宾，不得不请谭鑫培演戏。当天演的是《战长沙》。这出戏过去总是汪桂芬演关羽，谭鑫培配黄忠。如今汪桂芬已故，谭鑫培和汪桂芬的弟子王凤卿合作。按理说，应该由谭鑫培演关羽，王凤卿配黄忠。谭鑫培早早到了，开始扮关羽。这时管事的告诉他，今天他演黄忠，关羽让当时不怎么出名的王凤卿演。管事的告诉谭鑫培，这是大总统的意思。

    谭鑫培大怒，这不是羞辱伶界大王吗！谭鑫培之前下了很大的功夫准备演关羽，但是这些人对艺术根本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无可奈何，不演是不行的，也只好扮戏。扮黄忠要穿靠，正式穿靠里边应该穿“胖袄”，类似棉大衣，显得大将体型雄伟。谭鑫培这次连外衣都没脱，直接套了个靠就上场了。上台后该翻的不翻，该唱的好歹哼哼一下，应付完差事就走人了。

    这一来袁世凯当众闹了个大红脸，一边怒骂大公子袁克定，一边就要拿办谭鑫培。但碍于外宾在，他没有当场发作。

    过后一日，谭鑫培在家中闲坐，总统府王文清找上门来。谭鑫培看王文清的神色，预感到不妙。王说，谭老板了不起啊，当世的伶界大王，是中华民国的国粹。但是呢，您年纪大了，为了保护活国粹，以后就不要再上场演戏了，这是总统的决定。谭鑫培明白了，日前他在总统府消极抵抗的事被翻出来了。

    伶界大王，被禁演了。此时老谭正值老而弥坚之际，嗓音变得越来越好。本着对艺术的一腔热诚，他想继续延续舞台生命。这时禁止他上台，谭鑫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余叔岩（右）在《镇潭州》中饰演岳飞

    有人出主意，让他走走余叔岩的路子试试。余叔岩此前多次托人想拜师谭鑫培，但是谭鑫培性情高傲，艺不轻传，不肯答应。这次出了“保护活国粹”事件，谭鑫培只好让二儿子登门拜访余叔岩。那位总统府管理戏剧的王文清，就是余叔岩的干爹。

    余叔岩听到这个消息，痛快地答应了。他表示，能为谭老板效力是我的荣幸，他觉得这是拜师的机会。不日，袁世凯宴请外宾，又请了老谭去，同时也请了余叔岩。演出完毕之后，在总统府中，由袁世凯主持了余叔岩拜师谭鑫培的仪式，谭鑫培重新回到舞台。这事总算平了。

    从此余叔岩经常到谭家走动，每次都不忘给师父带上礼物，表现得毕恭毕敬。谭鑫培开始接受余叔岩是受到胁迫，时间长了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很懂人情世故的徒弟。在余叔岩拜师一年后，老谭对他的恭顺渐渐满意，爷儿俩脾气也非常合得来，谭鑫培开始正式培养余叔岩。老谭在世的时候，余叔岩始终没有登台。

    这个国家换了新内容，梨园行也是一样，生息绵延，一代新人换旧人。程大老板、谭叫天，都是时代舞台的主宰，也终究会随自己的时代而去。

    民国以后，新锐逐渐崛起。观众们现在看谭鑫培都是怀旧地看，谭迷们只是从老谭如今的舞台表演中，找寻他过去的影子，而不是纯粹地欣赏戏剧了。

    此时，观众其实把谭鑫培当成年代久远的文物来欣赏。文物都是旧东西，看文物的本质，是从细节线索中找寻物件往日的光辉。然而，文物今天的颜色并不符合审美需求。同时文物也是贵重的东西，但又是易碎物品。每当年近七旬的谭鑫培在台上翻滚扑跌时，全国人民都跟着揪心。

    谭鑫培的性格深层，其实有一种反抗精神。这或许来自他那个火爆祖父的遗传。他从来不服老，往他内心最深处挖掘，也可以说他怕失去在看客心目中的地位，怕失去喝彩声和追捧。谭大王早已经功成名就，但是伶人的命运注定了，他们永远不甘心离开舞台中央。

    岁月怎么这么短暂啊，谁也改变不了。

    《坛山谷》中的杨小楼扮相民国四年，谭鑫培南下普陀寺还愿，住上海女婿家。女婿的新舞台生意不好，出面恳请泰山大人演戏助阵。谭鑫培这辈子最无法拒绝家人的要求。他本来发誓不在上海唱戏，结果还是动了为人父母的心。他在上海现置办行套，演了十天。

    临走的时候，有人送他一套烟具。不想，回到北京出前门站口时被查获。稽查人员不管他是谁，当场没收。谭鑫培待要争辩，说老佛爷以前说过，谭鑫培抽大烟谁也管不着！但是突然想起，眼下恐怕老佛爷的话已经不算数了。谭老板只好忍气吞声，接受了事实。

    因前门车站这一气，谭鑫培病倒了。在家调制了一番后虽然见好，但他的身体终于虚弱下来，从此时好时坏，精神不振。

    入夏时，他有一阵子好了起来，谭老板又兴奋地复出演戏。

    然而戏报贴出，上座寥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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