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已老

    宣统三年，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发。黎元洪废除清政府名号，被推举为都督。各省纷纷独立，中国分成南、北两个政治中心。孙中山回国，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黎元洪为副总统。袁世凯有条件地倒戈，出手给了清政府最后一击。

    1912年，宣统宣布退位，封建制度结束了。

    田际云（左）在《黄鹤楼》中反串周瑜民国以后，谭鑫培惆怅了一阵子。伶界也起了新变化，精忠庙解散，取而代之的是“正乐育化会”，隶属教育部立案。作为文艺界公选的首领，谭鑫培和田际云一起，被推举为会长。在他和田际云的共同推动下，政府发出公告，全面封禁了“堂子”。

    民国以后，谭鑫培继续领衔京师伶人，但是人哪有不老的呢。

    民国元年，即1912年，六十六岁的谭鑫培应上海新新舞台邀请，四赴上海。但是这次因为演《盗魂铃》，老谭栽在了上海滩。

    当时上海舞台上，有伶人杨四立在丹桂出世，与谭鑫培撞了对台。杨本是武丑兼唱老生，口齿不清，演《空城计》时，读“昭烈”为“罩笠”，读“马谡言过其实”为“马谡年过七十”笑话百出，老谭听了捂嘴偷笑。但上海人喜欢洒狗血，竟认杨四立为京都南下的唯一老生，反而视老谭而不见，老谭暗自憋气。

    隔日，杨四立忽而贴出《盗魂铃》海报，要在戏中演猪八戒，学唱生、旦、净、末、丑兼四个行当热热闹闹。上海观众空巷捧场。这出戏本来就是谭鑫培在宫里创编的，有谭老板在上海，这是李白坟前一抔土。

    老谭心说，你这个水平在上海唱这个戏算诈骗你知道么。一时犯了性情，不顾六十六岁的年龄，也贴出《盗魂铃》！他饰演猪八戒上台，模仿两句上海话，唱了几句颠三倒四的二黄原板。但是到了后边要翻桌子，三张桌子有四米多高。他快七十岁了怎么翻？老谭爬上桌子，又爬下来，站在台口说，我还要老命，不翻了。这其实也是一种喜剧的处理方式，“抛”着使的手法，说得过去。

    这时有小报界人刘束轩，少年气盛，在包厢中带头大呼倒好。新新舞台经理许少卿，是谭老板的铁杆粉丝，上去给刘来了一个耳雷子。京剧流氓和足球流氓是一样的道理，借机闹事，戏园子护场的出来干预，结果酿成一起斗殴事件。

    后来打官司闹到法庭，虽然最后胜诉了，但是谭老板毕竟栽了。老谭大愤，不顾合约回北京了。他认为上海人以耳为目，不知轻重，根本不懂戏！跺脚立誓不再至沪唱戏！这个誓言很有趣，后来他的弟子余叔岩也曾立誓不到上海唱戏，爷儿俩的性子如出一辙。

    其实这次上海之行，也有真正的内行对伶界大王怀着虔诚之心。一个恭顺的年轻人，借机会向谭老板学了《御碑亭》、《打棍出箱》等戏。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的京剧大师，麒麟童，麒老牌，周信芳。

    周信芳《四进士》剧照在三年后的民国四年，谭鑫培就破了誓言，又来了上海，在女婿的新舞台演了十天。这次他露脸了，首日《空城计》，末日《珠帘寨》。票价楼上楼下一律五元，沪人震动，倾市而出。

    有趣的是，上次那位伶人杨四立也在新舞台，也许是谭鑫培的女婿有意安排他给老谭唱倒二。老谭连耍大牌带使坏，每场必误！谭鑫培没到，舞台监督就让倒二的杨四立拖时间，行话叫“拉长马后”。台下观众不知道，以为杨卖弄，都等着要看谭老板，哄堂地倒好。转天杨四立演《南天门》又“拉长马后”，台下终于按耐不住，愤怒的桔子皮、铜板、茶壶茶碗都飞上了台。杨四立头破流血，还要继续唱，困为老谭还没来呢！

    十天戏，新舞台上下二千一百一十五个座，座无虚席，连站票都卖满了，人无立脚之地。老谭年已七十，大家可能都意识到，这位活国粹时日不多了。

    民国开始，中国的当家人已经不再是老佛爷。一朝新人换旧人，谭鑫培伺候的是一班新权贵。其中最大的一位，就是一代枭雄袁世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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