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岁月

    在北京城这段时间，年龄渐长，谭鑫培个性愈加彰显。

    他对人对事，爱憎分明，跟很多人格格不入，但是也结交了不少意气相投的朋友。其中有铜锤花脸鼻祖何桂山、京东老生刘景然、后来的把兄弟清末“架子花三杰”钱宝丰，还有今后为他司鼓的柏如意等一些伶人。这些人日后很多都成了伶界大王谭老板的黄金搭档，一起活跃在京剧最辉煌的时代中。

    谭鑫培还有幸拜会了他的另一位偶像，与程长庚并称三鼎甲的汉调老生，余三胜。一老一少是湖北同乡，见面格外亲切。这时谭鑫培十八岁，余三胜已经六十岁，半退休了。余三胜看出，这位小老乡资质不俗，不禁感叹，谭鑫培早生几年，一定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给湖北人在京师立足创造空间，跟徽班一争长短。

    只可惜尚未来得及和余三胜深交请教，谭鑫培因必须要为生活奔忙，离开了京师。

    谭鑫培十九岁这年，侯氏夫人又生了一个孩子。举家庆祝之余，越发感到生活拮据。冬天，京东吴四阎王粥班到京城邀角组班，谭鑫培决定报名参加。当下他告别父亲、妻子，与花脸演员何桂山、柏如意结伴，暂离京师，开始了粥班生涯。

    粥班，是由一些地主老财置办戏箱行头、唱戏的家伙，再延请一个班主，组织一些闲散的流浪艺人做下乡演出。农闲时，乡镇老百姓也要娱乐一下，这种戏班就负责送戏下乡。因没有固定包银收入，看收入分钱，伙食较差，业务不好时只能喝粥，所以叫做“粥班”。演出地点也不固定，经常奔波于乡镇间。

    冬天农闲，演出业务繁忙，谭鑫培他们一天经常要赶三个地方演出。早晨开始唱早场，午饭后唱一场，到晚上掌灯再唱一场午夜场。由清晨一直唱到深夜，这叫做“一日三开箱”。

    唱完一场，马上就赶往下一个演出地点。谭鑫培的生活，不是在唱戏就是在去唱戏的路上。因夜场戏和早场戏间隔时间较长，可以赶到更远些的地方，所以他夜里一般就睡在大车上。

    艰苦的环境，才能锻造大师。

    谭大师生来就有对戏曲事业的责任感，一刻也没有放松对艺术精进的要求。即使是这种野台班子的戏，他依然严肃对待，从不惜力。他把舞台生活，当作对自己的磨练。谭鑫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练级”，经验值飞涨。

    粥班另有一桩好处，就是谭鑫培能有机会演主要角色。再也不必被别人踩着了，这让谭鑫培非常愉快。演主角，成长也更有效率。

    粥班之中，偶尔还会有遇到困境的大牌混在这里。谭鑫培这时碰到了刘赶三，他正因为私应堂会，被程长庚赶出了京城，下放了。他和谭鑫培一见如故，两人结下了一段友谊。这种机缘，增加了谭鑫培的学艺机会，扩充了他的戏路。谭鑫培科班本工是武生、武丑，由于有一看就会的天赋，他这时也能演老生戏。

    在江湖上行走，还意外地激发了谭鑫培性情中的豪侠之气。

    谭鑫培天生有一种重要关头挺身而出、不怕事的胆色。在通州镇子上，他碰到当地官兵调戏妇女。谭鑫培大怒，上去一顿拳脚，痛打了色狼。这一来惹祸了，官兵又叫来十来个同事围攻谭鑫培。一来谭鑫培有功夫，二来清兵也确实面点，来的全被他放倒了。

    如果是普通大侠，行侠仗义完毕可以一走了之，谁也不认识谁。但是，谭鑫培不是专业大侠，一万人偷东西都没事，有一个唱戏的就会被认出来。事后，听说这个官兵纠结了当地官府要捉拿他，谭鑫培闻讯只好连夜逃回北京。

    豪侠气概让他上演了英雄救美桥段，也结束了他的粥班生涯。

    是金子，总会闪光。经历这段上山下乡的磨练，谭鑫培在艺术上得到了成长。又加上在江湖上广交朋友，人脉也逐渐拓展开了。回北京没多久，他就接到永胜奎班邀请，搭入班中担任武行。

    但是，谭鑫培的难关还没过完，他倒仓了。

    谭鑫培有点懵了。嗓子发不出声音，莫非自己的演艺生涯到头了？他不肯放弃，继续勉强在永胜奎演些武戏。这时有一位班中长辈劝他，倒仓了就不要勉强，这会影响今后的舞台生涯。过了这个阶段，嗓子还能回来。对谭鑫培来说，艺术和生命是一体的，他犹豫了。可是，他还要养家，伶人不唱戏又能做什么？

    正在为难之际，上次在通州结下的善缘有了结果。通州当地一个徐员外，听说了他英雄救美的义举后非常心仪，又听说他一个人放倒了几条壮汉，就请他当护院。谭鑫培不想改行，还想唱戏，就要拒绝。但是旁人又劝他，当护院一来可以赚钱养家，二来保镖日常清闲，可以练功慢慢恢复嗓子。

    谭鑫培剧照谭鑫培善有善报，前往徐家报道了。

    徐家是本地大户，主人徐员外平日最喜看戏听曲。见了谭鑫培这样的文艺人才，自然非常喜欢，待遇从优。谭鑫培飘荡多年，这一来突然有了着落，逐渐安逸。

    他白天自行练功，晚上巡行守夜。传说中在徐家护院这段日子，谭鑫培成了真正的大侠，退杀手、飞石击盗贼、殴打流氓等等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戏台上的事被挪到生活中，这是另一部武侠故事了。

    可以肯定的是，谭鑫培和徐家人非常投缘。一家人从不把他当家奴看待。尤其徐家二公子最亲近谭鑫培，和他称兄道弟玩在一处。徐二公子是典型的富二代，风流潇洒。谭鑫培耳濡目染，衣食住行也提高了不少品味。未来风流倜傥的谭老板形象，就有这时候徐二公子的影子。但是，在这里他也沾染了一些不良嗜好，谭鑫培跟徐二公子学会了抽鸦片。

    好在，无论困苦还是安逸，都不能改变谭鑫培对戏的虔诚。跑粥班和护院，这一张一弛的经历，考验了谭鑫培对戏剧的忠诚度。他一时一刻也没忘练功，通过调养嗓子，他渐渐恢复了声音。

    一天，身在北京的父亲托人传话，说程长庚约见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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