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重夜带刀

    在天津落脚时，谭家有一个邻居姓侯。因两家人都是伶人家庭，比邻而居多年，所以素来交好，多有往来。侯家有一女，小名玉儿，与谭鑫培年龄相当。谭志道眼见儿子渐渐长大，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于是就托人提亲。

    侯家老爷子跟谭志道相熟，素日见谭鑫培一表人才，又进了正式科班学戏，是支潜力股，就答应下来。这次谭氏父子到京城发展，候家对谭鑫培寄予厚望，就盼未来女婿能从此平步青云，大红大紫，将来女儿嫁过去能享清福。临行前，两家还特意敲定了这门婚事。谭志道觉得孩子终身大事不能含糊，出重手下了隆重的聘礼。

    此时谭鑫培在广和成搭班受挫，一时还没顾得上成亲的事。没料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边刚失业，消息就传到了侯家。侯家眼看这个女婿失业了，潜力股变成了垃圾股，以后女儿生活堪忧，就想退掉这门亲事，托人往北京给谭家传了话。

    谭鑫培看到父亲一筹莫展，深感自责。当下决定不让谭鑫培（右）剧照父亲操心，自己解决问题。当时略微计较，他就有了打算。当晚也不同父亲打招呼，他向朋友借了银子雇骡车上路，连夜赶到天津。临行时还准备了一把尖刀，揣在身上。

    悔婚在旧时代是件大事，后果很严重。比如前边讲程长庚被悔婚了，搞得家破母亡，大老板一直未娶，直到五十多才好歹找了个老婆做做样子，连生孩子都耽搁了，一代伶圣绝了后。如果谭鑫培今天的婚约作废，对他而言将是人生的重大打击。

    大老板在这件事上，实际上是忍气吞声了。谭鑫培不忍，他要面对问题，并且解决问题。赶到天津当天，谭鑫培直奔侯家敲门。侯家老爷夫人开门见女婿谭鑫培找上门来讨公道，心中不安，也只得让他到屋里说话。

    谭鑫培礼貌寒暄，稳稳坐下，给岳父岳母上了一堂课。

    谭鑫培说，家父在京城如今安顿得不错，您在天津干得也挺好，咱两家的婚事这叫门当户对。我听外面有谣言说您要悔婚，我是一点不信的。咱梨园行，也有信用，对不对呢？最近没什么事，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侯小姐今天我就来娶走了，我保证这辈子善待她。我家老爷子之前表达诚意，送来厚礼。今天我也来表示表示。我带了把刀，要不这样，我放点血给您看看，怎么样？说罢，拿出刀子，放在桌上。

    侯父连忙说，啊，倒也不用，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谭鑫培一番话有理有利有节，尽管年少，但不怒而威。一旁早有侯家小姐出来了。女人爱好汉，看到谭鑫培十分钟意，她本无意悔婚，是父母一时势利。她出来帮谭鑫培说话，表示愿意同谭鑫培离去。这种局面下，侯氏父母也无话可说，只得任侯小姐随谭鑫培去了。

    这一去，侯氏夫人旺夫旺子，一口气生了八儿四女十二个孩子。她伴着这位戏剧泰斗，走完了一个风光的人生。谭鑫培之后还提携妻弟侯幼云，把他介绍给程长庚做小弟子，成为著名的丑行，后改演刀马旦。

    谭鑫培当天就把未婚妻带了回北京，领到谭志道眼前。谭志道这一刻明白了，孩子大了。同时感叹，儿子比自己有出息，有种，他自己的事以后由他自己去吧。

    谭鑫培少年武勇，胆色过人，赢得了尊严，赢得了父亲、岳父岳母对自己的刮目相看，也为自己的人生定下了基调。

    当时礼教束缚森严，伶人地位卑下，大部分人遇事都是唯唯诺诺委曲求全。似谭鑫培这种拔刀而起的豪侠行径，实属罕见。谭大老板一辈子都没有丢掉这股侠气和一身傲骨，更难得的是，他不是像祖父一样一味地刚勇，而是一个有手腕有办法的人。

    后来他在艺术上放胆追求，也显露出这种有主张、有胆略、有手段的开创精神，逆流而上，领导了时代。

    谭鑫培这段，让我想起了电影《教父》中老教父与对手的谈判。能有成就的人在人格上必然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在这里却体现出了一种教父一样的狡猾和成熟。

    媳妇领回来，谭鑫培这算成家了。侯氏夫人很争气，不久即给谭家生了一个儿子，全家人皆大欢喜。但是呢，人领回家就要养着人家，养家糊口，任重道远。谭鑫培在北京城因为广和成事件的后续影响，一时找不到机会。

    京城虽好，但是没饭吃啊。

    这样耗下去等也不是办法，谭鑫培一咬牙，决定回到京东、天津一带搭野台班子去唱。一方面为了养家糊口，大人孩子都要吃饭；另一方面在京城的不如意，也是因为自己本事还没有达到高标准。这次他决心由基层做起，通过舞台实践增长艺术水平，有朝一日再杀回京师立足。

    谭鑫培这步算走对了，这段经历，正是日后谭老板成长为伶界大王的必由之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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