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鞋（4）

    所以当时的戏曲界，公认《文昭关》是老生行当第一难戏。《梨园佳话》中记，“生唱各剧中以《文昭关》为第一难题，非燕许大手，未敢轻试”。

    这样的门槛，就决定了能到这个场合来的伶人，个个都是“燕许大手笔”。敢在这里唱的，不是李宇春，就是张靓颖。

    在强大对手的压力下，程长庚饰演的伍子胥信步登场。一开声，就亮出了三年苦练成果——一种“脑后音”发声方式的唱法。有文献记载当时程长庚的表现，“长庚忽出为伍胥，冠剑雄豪，音阶慷慨，奇侠之气，亢爽之容，动人肝肠，坐客数百皆大惊起立，于是姓名遍都下”。 满座贵人全场起立致敬，没有分裂成不同的粉丝团，一致给了程长庚满分。程长庚，不用pk就“冠剑雄豪”，独占鳌头。

    自此后，《文昭关》这出戏“程长庚之后无人敢唱”，大有“珠玉在前先生在上”之势，成了程长庚的代表剧目。什么是“代表剧目”？就是当世中，除非程长庚亲至，别人唱这个就等于自取其辱。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谭鑫培改革皮黄唱腔。在此之前，这出戏都是“唱者皆以此段为模范”的代表剧目。

    程长庚之前的伶界，还不讲派别。正是这次演出，奠定了“老生程派”的派别基础。可惜，大老板的《文昭关》版本，没赶上唱片的兴起年代，失传了。现代上演的《文昭关》都是谭鑫培改革之后的腔调，里边有很多嘎调（作者按：嘎调，演唱中以真假声互换，有跨八度音的演唱），还仿佛有程大老板的影子。

    北京城一下子传开了。老生新锐、老生状元的名声，享誉京华，程长庚成了超级老生。值得一提的是，程长庚从此结识了延煦。我们要记住延四爷这个人物，在程长庚之后的人生中，他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下，是程的第一号粉丝。

    随后，程长庚欣然接受老班主陈金彩的邀请，签约加盟三庆班，成为了一线头牌。三庆班同辈伶人中，他的技艺独艳群芳，已颇具威信。更难得是，他天生一副老成的外形，又巩固了这种地位；加上对家训的笃信，使他群众关系良好。程长庚至此，在伶界已隐隐显露出领袖气质。

    口碑是最好的广告。二十多岁的程长庚迅速窜红，很快在业务上成了票房保障。接着来的就是片约不断，堂会应接不暇，片酬一路飙升。程长庚开始享受人生，第一次实现了名利双收。经济收入有了保障，他随即也在京城置办田宅，把父母接到了北京。

    父亲程凤祥没有料到，儿子执伶业反而有了出息，开创出这样一片天地。对程长庚的伶人身份，也就不再耿耿于怀。

    但是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伶人的磨难又开始了。一天，程长庚接到了老家来信。

    由于程长庚做戏子辱没家门，程氏家族会议决议，不让他加入族谱，把他赶出程家。同时，他与老家人定的一门亲事也因此被悔婚。原来，程长庚在京城唱戏名声大振，消息不胫而走，已经传到了安徽。程门族亲得知程长庚竟然大逆不道，下海做了戏子，这还了得。道德阴影扑来了。

    那个时代，最讲纲常伦理。尤其婚姻约定，是牵扯到伦理的大事。在婚姻契约中，一方如果无故悔婚，会被告上法庭，结果很可能要做出赔偿、被罚款，甚至坐牢充军。但如果悔婚的一方是因为亲家行为不检点退婚，理由充分，就会得到法律和道义支持。这样被悔婚的一方，就要承受随之而来的道德压力。当时这种婚姻纷争，甚至引发了很多刑事案件。

    被人以充分的理由退婚了，就相当于被绑到了道德的耻辱柱上。而在诸多被世人认可的退婚理由中，下海唱戏入了伶籍，完全不用解释，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母亲张氏，因此气病交加，先走一步。

    程长庚刚刚觉得人生还有些滋味，却没想到遭此变故，还累及父母，从此一蹶不振。一直到五十多岁，他都没有成家。直到后来执掌伶界的时候，延四爷才出面为他娶了一个媳妇，但是生儿育女却耽误了。一代伶界大王，落了个绝户，抱憾终生。

    但是这还不算完，这只是个预兆，伶圣的磨难才刚刚开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另一个角度讲，程长庚如果这样丰衣足食下去，可能成就也就限于一个比较红的伶人而已了。要想最终成为一代伶圣，必须还要经历另一次人生磨难。

    张氏去世后，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父亲程凤祥，闷闷不乐。他找到了一个排遣郁闷的办法，抽鸦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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