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却话巴山夜雨时（3）

    觉来正是平阶雨，独背寒灯枕手眠。

    夜静无人时，鬼神盛装行，而此间的观众，有独背寒灯枕手梦的李商遥他看见了龙宫珠宝如火燃烁，又看见彩霞灿若云锦，踌躇满志的自己正做文章于天时。不久就大醉依偎在蓬莱树下，感到一个仙人来拍我肩膀。一会儿帖箫声远远传来，不见人来唯隔云烟。又过了一会儿，飘来一阵潇湘雨，敲打着湘水之神的锦瑟弦。看见河神怅惘地张望，还没卖完鲛绡，沧海已换作了桑田。亦遇到因浑身长毛而躲入山中的毛女正是无聊，又遇见巨人龙伯如擎一朵莲般举着西岳华山。无边的明明暗暗恍惚不清，迷迷蒙蒙间梦是断断又续续。一觉醒来，一夜的雨水已经积与台阶平，翻个身背过灯独自再睡去……

    夜未央，天际风云乘马，正好让孤独的李商隐驰骋万里。他步步生莲，且行且落遇仙诗，如天女散花，落英缤纷。

    李商隐在这个宅子里写了很多夜诗。也许不眠的夜，总是太长，夜里虽更觉孤单，却成就了一个诗人的狂欢。世间此时，无色无味，无声无息，而独住西亭的诗人静似皓月，孤单单自拨弄墨色，为夜愈添浓意——“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

    夜的目光，是那明月，照着半世的往事，涉水而来。李商隐扯一匹红尘万丈做珠帘，流苏浮影里，度曲飞觞夜夜不疲。

    夜总是太冷，所以要泼墨加厚重意，以诗温暖自己，故在《夜冷》一诗里，李商隐以哀愁寻得共鸣的热闹。一声愁起，千叶万叶荷也滚起露珠来应和——“树绕池宽月影多，村砧坞笛隔风萝。西亭翠被余香薄，一夜将愁向败荷。”

    有人说，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对于琴师，未央的夜，正是弹琴处。对于诗人，冷清的夜，正是写诗时。

    李商隐就要出发了，王茂元家里的一棵紫薇花却突然开了，不早不晚，才刚开放，就迎分别。被这一树殷勤开放的紫薇触动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李商隐想到自己总为党人所排挤，唯有紫薇为自己己不遗余力地开放，于是直把紫薇当知己，心有惺惺相惜意，写下一首《临发崇让宅紫薇》——

    一树浓姿独看来，秋庭暮雨类轻埃。

    不先摇落应为有，已欲别离休更开。

    桃绶含情依露井，柳绵相忆隔章台。

    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

    秋日暮雨潇潇下，一树紫薇独自开。此刻已到紫薇摇落时，这株紫薇却为我绽放，可惜我却要离开。露井之桃自含情，章台之柳自有忆，可怜你却要独自寂寞。天涯地角都同开共落，难道一定要移栽上苑才为乐事么？

    日本人永井荷风描述紫薇花时，说：“扫墓的美妙妖俏的城市少女，对年轻的僧侣一见钟情，这便是故事的开端……”

    而李商隐亦是一个被紫薇花看中的僧侣，他有孤独意，花有一心倾。但这只有一个故事的开端，结局只能是，从此天各一方。

    李商隐先回到京城，在这里迎接郑亚的灵柩回长安。而后他去令狐绹所居的晋昌坊府邸告别，后人并不知他有没有见到令狐绹，李商隐也闭口不提。但那天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却在偌大的长安“驻马京城逢故人”，于是写了《晋昌晚归马上赠》，对朋友凄凄诉说自己将西南远行，从此与你分别——“西北朝天路，登临思上才。城闲烟草遍，村暗雨云回。人岂无端别，猿应有意哀。征南予更远，吟断望乡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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