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第九幕 墙高月有痕,为含无限意(2)
第九幕墙高月有痕,为含无限意(2)
李商隐过了一个月才起程。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李商隐受白居易的嗣子景受之请,为白居易撰写了墓志铭,其实这也是白居易堂弟白敏中的旨意。作为牛党一派的宰相白敏中,对李商隐追随李党而不免心生恼恨,但一方面又爱惜他的才华,所以摒弃前嫌,暂停干戈请拾笔墨,让李商隐为白居易画上了完美的句号,其实当时也只有李商隐可堪此任。可当李商隐写完墓志铭,他又重拾干戈,继续施以打击。
只因立场不同,知其有才却不肯用。有志之士必须交出自己的信念才有路可走,这是时代最大的悲哀。
李商隐在十一月下旬开始动身离开长安,当时长安下起了大雪。李商隐在大雪纷飞中,与妻子依依惜别,写下《对雪二首》,在题目下李商隐自注“时欲之东”:
寒气先侵玉女扉,清光旋透省郎闱。
梅花大庾岭头发,柳絮章台街里飞。
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湿谢庄 衣。
龙山万里无多远,留待行人二月归。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已随江令 夸琼树,又入卢家妒玉堂。
侵夜可能争桂魄,忍寒应欲试梅妆。
关河冻合东西路,肠断斑骓送陆郎。
大雪的天气里,还未出发,寒气已先入内室,李商隐看着从书房外投进来的雪光,惆怅地想雪花如梅花发于梅岭,如柳絮飞于章台街,纷纷扬扬洒满大地。而自己又将远行,踏花归来,踏雪离去,雪花追着我的马行处,如落满谢庄之身,也沾湿了我的衣衫。
唉!李商隐一搁笔,说自己要披雪戴寒地离去了,看这龙山飘来之雪,不惜万里奔来相送,何不留待我二月的归时呢?
雪啊雪,轻盈地卷起珠帘飞过粉墙,把枯枝老树装扮成玉树琼花博得江令夸,辉映着卢家的白玉堂熠熠生光。入夜的雪花与月色争亮,佳人忍着轻寒欲在额上以雪试梅妆。关河冻结阻我东行,看着我驱马起程,直叫闺人肠断也。
到了徐州,幕主卢弘止对他很器重,李商隐深感欣慰,心情也比较愉快,写诗说自己“旧山万仞青霞外,望见扶桑出东海”。李商隐真是属于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给双鲤鱼之翼也能乘波涛飞翔的人,这段期间他的诗轻灵地飞在空中,只把人间作仙界。
850年,卢弘止又迁镇宣武,李商隐又跟随他到了汴州,也就是现在的开封市。
这一年十一月,令狐绹终于升居相位,显赫一时,而此时李德裕已经在海南去世将近一年了。牛党之争,以牛党的全面胜利、李党的全军覆没结束。
之丁水仙欲上鲤鱼去
在汴州,李商隐遇见了好友李郢,接着又是分别。遇见李郢的李商隐,竟如花朵遇见雨露,将分别的情绪入诗,梨花带雨般开得很美。
当时李郢沿汴水南下,去往苏州。所以他在分离的板桥上给李商隐写《板桥重送》:“梁苑城西蘸水头,玉鞭公子醉风流。几多红粉低鬟恨,一部清商驻拍留。王事有程须仃仃,客身如梦正悠悠。洛阳津畔逢神女,莫坠金楼醉石榴。”
李商隐则回《板桥橡》:“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李郢滴水之情,引来李商隐珠玉相和之声。
一个曾乘赤鲤来又复入水去的赵国人琴高,被李商隐如落花化于此诗里,让鱼衔落花而醉去,一首送人的诗就有了奇幻之翼,从人间之路到了仙家。
古人送别时,喜借一物事,如王昌龄要借长亭留别郭八——“长亭驻马未能前,井邑苍茫含暮烟。醉别何须更惆怅,回头不语但垂鞭”。
又如王维要借酒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而李商隐要借鲤鱼之翼将友人送别,于是他的送别成为了传奇。鲤鱼乘去,再归来时——“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最后要如王昌龄一般,“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离别之美,都乘鲤鱼归去来兮。
李商隐还另有一首诗,写他看见李郢在妓楼里与人话别——
暗楼连夜阁,不拟为黄昏。
未必断别泪,何曾妨梦魂。
疑穿花逶迤,渐近火温黁。
海底翻无水,仙家却有村。
锁香金屈戌 ,殢酒玉昆仑 。
羽白风交扇,冰清月映盆。
旧欢尘自积,新岁电犹奔。
霞绮空留段,云峰不带根。
念君千里舸,江草漏灯痕。
楼堂深邃昏暗,如若黄昏时。没有什么能阻断离别泪,亦不能妨碍梦中的相会。走过楼堂如若穿过逶迤的花径,来到薰香的内室,如若入了仙家境;金锁锁香于室内,饮酒醉于玉昆仑,若人心焦躁,挥扇摆冰且降火。与你别后,旧事成尘堆积,新岁飞奔电闪来,万种风流都只留一段霞尾、一截云峰而已。想你千里孤舟行在江水上,岸上的江草遗漏着你孤舟的灯痕。
这样的灯痕映照着李商隐遥望的双眼,照亮了他浣花纸上的一抹桃花色……
李商隐和李郢两人相和的这种轻灵奇幻之韵,并没有弹响多久,卢弘止就在汴州病逝了,真的如水仙乘鲤鱼而去,空留芙蓉一夜泪。李商隐再次罢幕,他生命中又一朵花开落了。
而一场大变故,还在长安等着他的眼泪来祭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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