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深知身在情长在（1）

    之一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851年，李商隐的妻子去世了。有说她是在李商隐已起程还没回到长安的暮春时去世的，故有那句“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也有说她是在这年的深秋去世的。他们共同度过十四年时光，却一直都处于分离中。诗人的爱情大多如月一日圆满，夕夕成玦。

    妻子的去世，让李商爷伤难抑，写了《房中曲》——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希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蘖。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蔷薇独自在幽寂中滴露泫泣，细长翠带上的小花形如圆钱。日高帘卷，娇儿如云抱日，自抱枕而眠，不知失母之哀。如今玉枕如龙宫的冷石，传情的秋波被生生隔断。玉席空空不见人，只见翠被蒙席上。回忆起前年我回长安时，你已有病缠身，未语先悲凄。如今我回到京城，却已不见伊人，只有锦瑟长存。今日我如涧底之松沉寂，而明日境况则更会悲苦如山头的黄柏。即使我愁到天翻地覆日，或者可以相见，但我们恐怕已是相见不相识。

    两百年后，苏轼也这样悼念他的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都怕相逢不相识，所以要写诗以铭记之。

    李商隐诗文里伤感的基调，总跟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在身边那么多的美好一个一个消失之后，李商隐将这种深切的痛熔铸到诗文里，恣意泼洒着悲怆的情感，来传扬人性之美、人情之美、人生之美。

    看李商隐如此悲凄，王茂元的儿子王十二兄和女婿韩瞻想要安慰他，便招他小饮。李商隐无心去，只写一首《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回应。此刻的李商隐需要独自疗伤，唯有笔墨可将他的悲伤流泻：“谢傅门庭旧末行，今朝歌管属檀郎。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李商隐说，昔日我忝列王茂元诸婿之末，如今能有琴瑟之好的只有韩瞻你了。看着人去楼空的家，重帘垂地，灰尘满席，我的孩子就像嵇康十岁而孤的儿子、左思家的娇女，须臾不能忘啊。在这秋雨绵绵时，身患腹疾的我更是难熬，这长夜漫漫啊，不知何时才能到尽头。

    李商隐与妻子长别离，却情义深长，在此后的岁月里他将会只想念这一个女子，也只有这一个女子可想念。

    在妻子去世后的某个七夕日，李商隐伤感地独望夜空，想着虽然远隔湍湍沸沸的银河，织女也能走出凤幄，分开障扇，渡过星桥与牛郎相见，而自己跟妻子相见无期，真想跟那牛郎换得一年一度来相见啊——“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回。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七夕总是相思处。在妻子去世那一年的七夕节，李商隐写了一首《辛未七夕》，恨那些仙人不懂珍惜，为何那么爱分别—— “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清漏渐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来迟。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李商隐说，仙家都喜散不喜聚，所以总挑一个遥远的日子作相逢的佳期。银河之畔都是相会的好地方，何必非要等到秋风洒玉露的夜呢？李商隐仰望着七夕的天空，总觉时间过得太慢，望了好久，漏不曾移，而织女过河所踏的轻云还未铺接成桥。既然知道乌鹊能填天河渡织女，为什么女子们不酬谢它们，反而忙着穿针引线，要向蜘蛛乞巧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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