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被病独行逢乳虎（5）

    好梦不入夜时，就是《无题二首》的寂寞——

    之一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

    织有凤尾花的绮罗薄薄的能有几层？夜深时依然在缝碧纹罗帐，以期与你百年好合。与你第一次见面时，裁扇如月半遮羞，想要故作矜持，哪知你走马兰台匆匆过，竟不能与你说出心语。等你等到夜深灯尽，却没有你半点消息，只能呆呆地看着石榴红艳艳，难消心头怅恨。我仍然等你，如骏马系在杨柳岸畔，何处能有曹植的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诗里的女子以为百年好合，却不过是一夜之情。而诗外的李商隐与官场何尝不是如此，一场场艳遇，却未带来他期望的长长久久。李商隐的仕途，于他就相当于一场场失恋。

    想李商隐等爱情的到来等了太久，等到了，却总是会失恋——

    之二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当年就如一个闺中少女，养在深闺里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的长夜。想那巫山神女自荐枕席于楚王，不过是场幻梦，小姑独处地本没有如意郎。命运脆弱得就像菱枝，偏偏还要遭受风波侵袭，寒夜里桂花也被重露沉沉压抑了芳香。知道念想无益，不妨惆怅其实也痴狂。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真是寂寞得非常美丽。重重的帷幕下，寂寞的闺房里，一个女子卧在床上，听着时间的滴漏之声寂寂数着夜之长，那种落寞的愁绪如香烟般细细缭绕在整片夜色中。时间就这样静静地行过百年千年，可还有那么多女子的寂寞从千百年的旦暮里行来，在此刻再次被细细研磨……

    此时李商隐写这种闺怨诗，已经没有了当年那“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的意气风发。他是那位等了好久、等不到时机来临的少女，只好“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想那时候，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其实翻开浩瀚的唐诗，在如烟如雾的种种情绪中，中国的文人有太多这种闺怨的情结。描摹之细腻、刻画之入微、缠绵之悱恻、沉郁之感人，没有深刻的自我体悟，何来如此深情的怨艾？

    因为中国的文人想要仕途进取，必然要充作权贵的附庸而失去独立的人格，生死悲欢，浮沉漂泊，都不由自己控制。即使那高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潇洒李白，也一样给权贵写过：“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这样的做人不得志、不得已、不得意，让中国的文人总要若女子般低眉有怨。

    所以大唐的诗人，有很多人喜写相思的女子，写寂寞的女子，写被弃的女子，写无人赏识的女子，都只因“墙高月有痕，为含无限意”呵。

    李商隐亦写自己有如楼上女子，望眼欲穿地盼着黄昏到来，因为人约黄昏后啊。可是等到新月初上，却不见人上楼来，因为楼梯已被抽去，虽有如钩新月亦不能将人钩入闺楼。芭蕉叶未展丁香花未绽放，都向春风各自愁——《代赠二首》：

    楼上黄昏休，玉梯横绝月中钩。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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