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被病独行逢乳虎（1）

    之一　星势寒垂地，河声晓上天

    李商隐仕途上的这一段美好时光很短，如羽箭，嗖的一声就不见了。在秘书省校书郎任上未满三月，李商隐就突然被降级为弘农尉，弘农离长安四百三十里。

    对这个官职诗人们是那么的不屑，大家总喜欢学陶渊明轻轻地一抛，就把这个小小的官帽抛掷了。李商隐为何由清职变成俗吏，具体原因已无可考，他自己谈起这事时很隐讳，只淡淡地说：“实以太夫人年高，乐近地有山水者，而又其家穷，弟妹细累，喜得贱薪菜处相养活耳。”

    其实李商隐心里知道，他被降职并不是这个原因，只是不可说、不能说罢了。所以他写了一首《蝶》，让自己化为蝶，蝴蝶轻轻扇动翅膀，把这场背后的风云说了出来：

    初来小苑中，稍与琐闱通 。

    远恐芳尘断，轻忧艳雪融。

    只知防浩露，不觉逆尖风。

    回首双飞燕，乘时入绮栊 。

    李商隐说，自己初入秘书省，刚与达官贵人相通。早知道他们的芳迹易断，又担忧自己美颜如雪易融。我只知防重露，却不知逆了风行，回头看他人，早已乘时升了职。

    他曾以为璀璨的前程，却如寒星低垂大地，银河没入晓天，他能有所作为的天时已经过去了。

    在即将出发的清晨，李商隐去跟一个同样被外斥的同僚告别，为两个人共同的遭遇对灯伤怀，写道：“漫水任谁照，衰花浅自矜。还将两袖泪，同向一窗灯。”

    拂晓将出行，坐在这清冷的早晨，等天光照亮前程。分别是如此让人无奈，风景依旧，而人事已非。水漫起来不知要让谁映照容颜，而衰败的花只有自己会怜惜。这样无人赏识的寂寞与孤独，只有同命相怜的两人互相安慰；可是两颗冰冷的心怀抱在一起时，孤独上复孤独，寂寞上更寂寞，只能将两袖泪，同洒一窗灯。

    即将离开长安，李商隐是多么失落，唯有用诗来自我慰藉。不想走却不能停下脚步，在冷清的早晨，他黯然上路了，开始了不得意的仕途。迢迢路途上，李商隐不断地写诗，在大唐浓重的夜色里，一个人秉诗如烛安慰着自己。于是一路行去的李商隐，如步步金莲般，落下的一朵朵诗，开满了他一生的路途。他是踏花而过者，而众人皆在他身后，是他的陌上捡花客。

    来到潼关，大唐鼎盛时安禄山破关攻入长安之地，李商隐为这个地方触动了心中的悲意，那种被放逐的孤独凄惶。他住宿在关外四十里的一个叫盘豆馆的小驿站，不禁回忆起幼年随父亲漂泊到芦苇遍地的江南时，那曾经是多么美好的风景旧曾谙的日子啊。如今再见北方的芦苇深深，同样的人生幕布前，大戏却已换场。昔日骄宠的青葱少年郎踏破江南花陌，今夕换成一个满面风霜的青年，孤独地行走在荒凉的北方大地上。

    李商隐站在这关外之地，想此地有多少人惹起思乡情，又牵扯远方多少伊人的想念，荒茫的城里一声声夜砧，陪伴着行人孤独地远去——“清声不远行人去，一世荒城伴夜砧。”

    一路的凄风冷雨、离思羁愁，他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以诗记录这前尘后土，为了不让人忘怀。在自己还未到陕州（今河南陕县）时，就先给某人写诗代信，说自己日暮离思生时，即将到达陕州，不知那回銮佛寺高多少，能够望尽黄河一曲否——“离思羁愁日欲晡，东周西雍此分途。回銮佛寺高多少，望尽黄河一曲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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