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被病独行逢乳虎（2）

    对过往道路的不舍，对未来之途的忐忑，让李商隐迫切需要一座佛寺让自己望尽前路，然后才能有勇气去承受每一步未知的未来。

    《碧岩录》里说天台山莲花峰韶国师拈柱杖示众云：“古人到这里，为什么不肯住？”众无语。自代云：“为他途路不得力。”复云：“毕竟如何？”又自代云：“榔栗横担不顾人，直入千峰万峰去。”

    李商隐无论怎样失意，在此人生莲花峰上，他亦是不肯住，直入千峰万峰去。

    再往西走，李商隐到达了他的终点——弘农县。

    到了之后，他勤勤恳恳地做事。虽然他一路是如面暗夜的凄惶，脚步踏上之时，心也就定下来了，想安安稳稳走下去。

    李商隐想要在此好好地做一个官。无法在长安丹墀阶前竖起高高的蜡炬闪耀光芒，那就在偏僻的此地，点一盏灯，照亮路过的一个个小人物，也是李商隐心甘情愿去尽力的事。没曾想，为减免受冤囚徒的刑罚，他触怒了上级，李商隐愤而以“乞假归京”的名义提出辞职。

    李商隐的正直让他不能忍受这些暗地里的龌龊，他无力改变，唯有离去。临走前，留诗《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还京》，说自己宁愿像献玉的卞和一样被砍去双足，也不愿一辈子折腰趋附——“黄昏封印点刑徒，愧负荆山入座隅。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

    在李商隐准备挂冠而去的这段短暂时间里，如在暗处行进了许久的船夫突然遇一小洞，仿佛若有光，他遇见了自己的桃花源。他为发现的人生新天地写了许多诗，邀那陶渊明来赏识：“陶令弃官后，仰眠书屋中。谁将五斗米，拟换北窗风。”

    在这退避而得来的闲暇，李商隐有了刘伶之醉态，陶渊明之逸风：“素琴弦断酒瓶空，倚坐欹眠日已中。谁向刘灵 天幕内，更当陶令北窗风。”

    可是，坐邀陶潜与刘伶，乃是因在人间有不得意。中国历史的漫漫长途上，有很多英雄杀身殉道，亦有很多的文人，他们没有时机做英雄，但毅然从污浊地里拂袖而去，往一杯流霞酒中落足，从有为之地，归无为之境，在享誉之前，回到沉默他们还是以沉默以无为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这声音以墨喷溅人间。

    古人有云：“身者，道之舆也。身载道以行，道非载身以行也。故君子道行，则身从之以进。道不行，则身从之以退……道行则仕，道不行则卷而怀之。”

    身以载道——道能推行，身以进仕；道不能推行，身则退遥

    李商隐在此刻弹琴至断，饮酒到空，在其位却不能为人洗冤，所以归隐回家，开门引得刘伶幕，开窗引得陶潜风。

    八月，唐玄宗时名相姚崇的曾侄孙姚合调任陕虢观察使。本也是个风花雪月的写诗之人，他对李商隐的诗名早有所闻，所以到任后便力劝李商隐还官，继续任弘农尉。

    于是，李商隐又在这小小职位上多停留了一年。

    有一天，来了妻子的一个姐妹的丈夫，勾起了李商隐对妻子的思念。两人在这遥远的客馆，共同想念着同一家女子：“别馆君孤枕，空庭我闭关。池光不受月，野气欲沉山。星汉秋方会，关河梦几还。危弦伤远道，明镜惜红颜。古木含风久，平芜尽日闲。心知两愁绝，不断若寻环。”

    这首诗王安石非常喜欢，说“池光不受月，野气欲沉山”这两句，“虽老杜无以过”。

    李商隐看着寂寞的庭院里，月光照于池水之上。一个连襟的到来，似有所慰，但自己的心却如一汪清池不受月之温暖，反而将思念碎成粼粼波光，反射回去。于是两个人的思念如田野上苍茫的暮色，沉沉地弹压着群山。如牛郎织女隔着茫茫星河，要到秋日方才相会，只能让梦乘水归去。而王氏姊妹，亦当在琴声中、明镜前思念，彼此的相思在这悲凉风景里往往复复不能尽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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