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无端天与娉婷（2）

    站在这高高城楼上的李商隐，看绿杨枝外尽是水中沙洲，人生也似在此江湖上浮沉。二十七岁的李商隐想起了西汉的贾生泣下报国无门泪，东汉的王粲寄人篱下不得志而有远走心，说我只想要做出回天转地之伟业，而白发后便会放舟归隐江湖；我本是不屑于利禄的人，无端被小人猜忌不休。

    之丁瘦尽琼枝咏四愁

    李商隐敏感的心已经伤痕累累，他需要一场爱情来疗伤。上帝关了他的门，却开了他的窗，让他看见莺啼花落处行来的她，千载的相逢犹在此旦暮之间。

    李商隐在这里遇见了他的又一场爱情，却是一场倾城的爱恋。从此他的城开始倾塌，起先是灰尘迷漫，接着是泥土散落，然后是一块块砖砸下来，坍塌成一座断垣残壁的倾城。李商隐乘此硝烟，忽然归去。

    遇见了爱情，仕途之门也就关上了。李商隐的门前搁浅了欲驶万里的行船，窗前却包含着万岭千秋雪。他只把这人间做成了碧城，而自己就是那碧城里独看星沉海底、雨过河源的仙家人。

    一辈子承受孤独才有了孤独的风景，一辈子饱含失意才有了失意的风景。人们欣赏风景，最美不在樱花一起开时，而在樱花一起落时，那一刹那最美，而后寂灭，而诸多人间的憾恨一起爆发，如烟花绽放，只比樱花更见。

    李商隐在泾原娶了王茂元的女儿。

    其实很早之前，李商隐就已经爱上了。他遇见了她，就像遇见那碧城仙女下凡来，她待在圣女祠中，等着他来做崔罗什。

    是837年他刚及第的时候，在长安参加跟他同中进士的好友韩瞻的婚礼，韩瞻娶的正是王茂元家的另一个女儿。他遇见了她，就在韩瞻的婚礼上。遇见了，就爱上了，可当时只能眼望着她待在碧城仙境，自己做那楼下的痴客。

    李商隐看着声名赫赫的征西将军王茂元，在京城为新婿盖起了红楼。他心有嫉妒而揶揄地说：我的名次空在君前，如今君娶新妇已翻居我之前。你迢迢远路迎来自己的新嫁娘，笑看牛郎与织女相隔遥远的天河；而我却如同禁脔无人相近，如琼枝瘦尽只好空忆美人，如张衡一般漫说《四愁》——

    籍籍征西万户侯，新缘贵婿起朱楼。

    一名我漫居先甲，千骑 君翻在上头。

    云路招邀回彩凤，天河迢递笑牵牛。

    南朝禁脔无人近，瘦尽琼枝咏四愁。

    李商隐多么失落啊！在唐朝，进士宴曲江时，据记载“公卿家倾城纵观，中东床之选者十”。可是李商隐却恰恰在这落选的十之一二，成功总在他无尽的等待之后。他这个时候多么羡慕好友，讨得新妇归。

    这大概是参加婚礼之前写的诗，而婚礼归来的李商隐就不再是嫉妒，而是忧伤。他被爱情撞得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归来后就借酒浇愁，为春伤情。他爱上了她，她却不知道，而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让她知道，所以一杯一杯愁上加愁。

    于是，李商毅在写《寄恼韩同年二首》时，直言表达了对王氏女的企盼——

    帘外辛夷定已开，开时莫放艳阳回。

    年华若到经风雨，便是胡僧话劫灰 。

    龙山晴雪凤楼霞，洞里迷人有几家。

    我为伤春心自醉，不劳君劝石榴花。

    李商隐寄恼，给韩同年寄的是自己内心的愁苦。而这种苦恼就是看着好友你娶了王氏女为妻，就像木兰花先开，花开时就好好珍惜这大好的时光，不要空放艳阳回；如果到了风雨时，就只能像西域僧说的劫后之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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