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无端天与娉婷（1）

    之一　王粲春来更远游

    李商隐登第后，虽然经过吏部关试，却未能授官。后又参加博学宏词试 ，录取后本要授予官职，却意外地被中书抹下，说：“此人不堪。”至于为何不堪，有说是因李商隐没有站在令狐绹的牛党一边，却是亲近王茂元的李党一派。

    这一年，李商隐来到泾原，在王茂元手下担任文字之役。

    曾有花明时，又逢柳暗地。对仕途一腔热忱的李商隐，被这次落选深深打击了。他在泾原看牡丹的繁华，却只看见一地花瓣，写下《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

    之一

    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

    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

    舞蝶殷勤收落蕊，佳人惆怅卧遥帷。

    章台街里芳菲伴，且问宫腰损几枝。

    昔日所见的曲江牡丹繁盛之景已不可追回，今日却在归途中与牡丹偶然相遇。过了那么久，再看你在这水亭之畔、潇潇暮雨之中，深感人间之寒，不知那丝织席褥上的牡丹之香暖。蝴蝶殷勤献爱，忙收落蕊，而远方的佳人怅卧帷中，知我忧伤为我悲。京都里春风得意的朋友，日日有章台柳芳菲相伴，且问你们已经折损多少细腰肢？

    之二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

    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

    万里重阴非旧圃，一年生意属流尘。

    前溪舞罢君回顾，并觉今朝粉态新。

    空笑五月的榴花赶不及春天开放，却不料先开的牡丹如此零落更加伤人。急雨打着花瓣，如玉盘迸泪，伤心无数，如锦瑟弦断，频惊梦魂。远离长安的此地，离那曲江旧苑有万里之遥，一年的指望化流尘飞灰。牡丹落尽犹如江南舞女舞罢，只是博君一回顾；回望今朝，那雨中粉态，尚觉新艳动人。

    李商隐此时对自己的未来深感忧心。风雨已经蚀倦了他的花瓣，他敏锐地感觉到，今日风雨犹不及他日摧残。他的未来，将是这朵风雨飘摇中的牡丹。

    回想他以前所写的牡丹，可见一颗年轻而蠢蠢欲动的心，如听春雷而蛰起的小虫，对春天充满了展望：“锦帏初卷卫夫人 ，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招腰争舞郁金裙。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

    那个时候，心如一朵初开花朵的李商隐，看那牡丹初放就像锦帷乍卷、容颜初露的卫夫人，绿叶就像鄂君的绣被，覆盖着越人般的牡丹花，花瓣摇曳如垂手的舞姿翻起雕玉佩，如郁金香染的裙子翘袖折腰。

    牡丹灼灼其华，像石崇家高烧的红烛，浅浅深深、飘飘摇摇、层层叠叠的火焰旖旎不尽，缥缥缈缈、浓浓淡淡、阵阵扑来的香气就像那三日不散的荀令香，不待炉熏而自香。

    李商隐醉了，醉中梦见了巫山神女，盼她能送一支生花妙笔，好将思慕之情写在这花叶上，寄给巫山的神女。

    这时的牡丹，在李商隐锦绣之肠上如锦上添花。但短短几年，风雨过后百花杀，岁月就像一条巨蟒，一路呼啸而过，草扑花压。李商隐走在花间，一路旖旎的花前月下，走的却是一条花上之陌，踩着倒伏之花身，行出惊心动魄的人生路，曾经旖旎的锦绣之肠也寸寸断裂，殇泪行行落满他崎岖的人生小径。

    在失意之中，唯有登高才能望远。李商隐登上了泾原的安定城楼，城楼上他看到了苍茫的江湖，江湖上一只孤独的凤凰独自翱翔——“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 竟未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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