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宝镜 第十二章（4）

    泰西塔斯(tacitus，西元前一世纪之罗马官员，以《历史》等书名震千古)精鉴个人，塞尼卡精鉴整个人类。

    此一禀赋与庸俗两相悬绝，而且只有此一禀赋是其人明智之证群众向多恶意而欠明正，虽然自以为无所不知，理解却短浅之至，又由于无知且多谬妄，罕能分辨表现虚实。人大多啃得树皮即止，咽下欺骗也不感恶心。

    看善鉴才具，善探深度的人致胜，是人生一快。两个明辩、精鉴而谨慎的人较量，互测才智高下，其进击何其灵敏，其佯攻何其巧妙。他们彼此谛听言语，互拈对方谋略。他们不为两次成功所惑，因为可能是侥幸得手，也不为两句机锋所愚，因为可能是借自他人。

    他们互探心智，互试才具，鹰雕虚击佯攻猎物之妙，无以过此，阿各斯亦无逾于此。他们剖析对手整个人，从心至脑，界定他于一瞬之间，得其特性与本质。

    得遇并击败这些能人，堪称至乐。他们只在友谊的推心置腹之中，才开启城府。他们善察人过，但谨慎而不公开批评，而是运用另外一大智谋：心与少数人同理，口与多数人一词。然而，一旦确信交谈之人可以论交，他们会弃置俗众，畅叙心得，听者是获益匪浅!他们将各人确当分类，找到每年行动缺点，赞许每句箴言，权衡每个事实，发现每件事物的真相。他们每一样都令人佩服：慎重非常，观察微妙深刻，判断正确，构思大胆，推理周全，设虑丰瞻，几乎算无遗策。

    最自信的卓越，在他们面前战战兢兢而抛开自满，因为他们的判断是颠扑不破的修养试金石。博得他们赞许的禀赋才具，无论何时何地流露，皆可无愧，因为评断他的不是善变的群众，群众的喝采，聒噪多于真见。芸芸众生的偶像，往往暴起暴落。这些锐鉴者静静一声“好”，可贵过于任何大众的掌声。柏拉图形容亚里斯多德为他全部学问的来源，安提西尼(antisthenes)形容齐诺(zeno，希腊思想家、斯多噶学派创立者，受安提西尼影响很大)是他的名声的“画像”，道理在此。

    此一禀赋，是禀赋中的英杰，与其余禀赋相吸：悟力、知识、敏锐、深度，而与另一些质相斥：轻信、怪异的观念、荒妄的推理。因为它的本质是力量、一贯、慎酌。

    非难与闲话与此却何其不同!判断以冷静为本， 闲话则意指其人性偏恶意。最坚持的批评者既能恶恶，也能善善。明慎之人不应愤世嫉俗，而当智慎明察，既不事事非议(一种任性可憎的缺乏节制)，也不事事称美(迂腐)。有人凡事只看坏面，在许多好之中嗅出坏味。当个品味不良、特嗜腐食的莫莫斯，与当个正直，喜爱公平，堪称诚正模范的凯托，大异其趣。

    这些明正、善察之人，是真理的证人，才德的冷静裁判，但他们与俗相遗，只与其他明慎之人来往，因为真理不能付与恶意或无知。但凡他们互通感觉、判断、推理及见闻，都足以上达缪斯——美神、智慧女神之听。

    这种明慎能思能行，身在权要者尤然。他们此慎智之光察能授职，论功行赏，并把握其人的性格与智力。他们善悟事理，故凡事安排得当。他们擢人选物全冯素养，不靠运气。他们在指顾之间发现一个人的长处与短处，以及其人优秀或平庸，乃至此人何处可以增而长之，何处应该抑而减之。个人好恶在此非所计较，并且情绪不动，饰伪不施中，因为情绪导至自欺，饰伪则等如自甘受欺。这些人并且是最坚实的理性判官。他们就像司法（正义）女神，见得事物之理而不以眼，把出事物之脉而不以手。

    判断的自由，不受常见的无知左右，不为任何好恶摆布，何其可贵。真理乃天下人所有，只是有时为了安全，或者出于惜爱，智者起意将之揽入怀中，据为已有。

    除了是一大乐趣，这项伟大的禀赋——明达——另外还有一个无比重要的大用：协助拣择挚友知交，辩认明慎之人与愚昧之徒、独特之人与庸俗之辈。正如打牌的上策是知道哪张牌应该放弃，生活的至则是晓得哪些人是羸家。

    以上所说，是作者从一位明哲听来的：取自希雅公爵精深博大的智慧。我之所言，只是他的教训的回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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