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宝镜 第十一章（2）

    美好的画作与珍贵的织锦，为其伟大付出代价：它们逢时应影取出展示，摩挲既多，未几若非无用，就是（更不堪）平凡无奇。

    有些人，他们既非少数，也不明智，有求必应。他们不吃，不睡，不息。事无大小，他们都视为恩赐；他们不请而至，一切插手。他们在好事之外，加上轻躁——愚昧的毛皮衬里——于是动轧煞介事。别人注意的是他们的头发，或他们的领结；领结至少还绑住他们的舌头，使之只能说长道短或自言自语，让别人不会将他们的恶意当回事。

    我不知道何者更可恼：时时撞上这些人，还是日日夜夜听人提起他们。这类人起初人人欢迎，终而人人厌弃。

    他们经手之事，并非件件成功。有时候，本来可成高贵之事，滑下陶工的转轮（或命运之轮），而粉碎他们的名声。皆大欢喜是不可能的，人人得罪则何其容易，他们迫不及待要皆大欢喜，结果人人得罪。

    抛头露面太多者，不是见妒，就是惹厌；知名导致敌对。他们的杰出，适成障碍而已：路中央突出　的砖块害人绊倒。名声如易碎的玻璃，宜知收敛，包护于谦抑之中。

    有人想当知名的公鸡，但他们愈是引吭高歌，愈是恼人。一声两声尖啼，已足劝人或醒人。没有谁会向公鸡或乌鸦大呼“安可”。

    最可口的美食，再尝减味，续口过快，则三尝而腻，最好是使人初尝而止，留其胃口，渴望再尝。口腹之欲如此，精神之乐又如何？品尝者愈识味，其要求愈渴切。卓越难得而增价，最难得者，评价最高。

    卓越愈退藏，求者愈多，名声愈谦抑，愈见精采。任何节制都健康；在大庭广众露面这一点上节制，可以全声保誉。美貌亦同此理；处处炫耀，不分场合，所得将是冷落，终而为鄙夷。

    有个女性知道这种流于庸俗之险，也知道如何善用美貌，是尼禄著名的妻子波巴伊。她露面极尽巧妙，有如打牌：徐徐翻牌，逐一缓掀，一日遮眼，一日覆额，中蒙嘴，或掩颊，从来不将美貌一展无遗。但人人皆知她美，因而美名更盛。

    能知此理，受用莫大，我在《智慧书》论及：如何赢得评价，卓越应该如何待价而沽，如何掩饰以保其值，以及如何引人求之益切。

    有翡翠商自新大陆来，带回甚多翡翠，无一不佳。他走访珠宝商，取出其一就教行家高见，珠宝商赞不绝口。他再取一颗，面面俱胜第一颗，只等更多赞赏，结果珠宝商评价减半，第三、第四颗又依次减半，所以每颗都比前一颗珍贵，激赏却逐一减少。翡翠商对此算法，错愕莫名，然后方知其故。这个故事，我们也大可受益：珍贵之物，多则自受其害：此物既不难得，声价即坏。

    明慎之人，阁不欲成不朽之名，莫事事参与。造诣修养自应极求完美，锋头矜示则宜节制适中。

    祸福自召：

    成功之时，绸缪善终

    如果随俗从众相信“运”，我会想像她家有两道门。这两道门非常不一样。一扇足以缀饰雪共石瓮的圆石做成，一扇以预兆不幸的黑圆石做成（古人的风格，白石表吉，暗色石表凶）。一扇表示满足、安顿、荣誉、圆梦、财富，以及各种成功；另一扇是伤心、忧劳、饥饿、鄙视、贪穷：整个“不幸”家族之门。众生无不往来此宅，无不经过两门之一。有条不破定律，无人能免，就是由一道门入者，必自另一门出。由乐门入者，必由哀门出，自哀门入者，必由乐门出。

    幸运之人来时乐，去时悲，乃是通例。他们上场时愈是掌声盈耳，结局时观众怨声愈是刺耳。重要的不是入场时众誉，因为如此开场十分常见，而是退场时众口叹惋难舍，因为如此收场甚为罕见。

    每个地位都有　个华丽眩人的门面，一个十分寒伧的后院。我们坐上超初得到热情的掌声，因为俗众喜变，有的则冀图好处，指望升进。然而终局何其寂寥！运势礼遇初到之客，慢待将去之人。她的服饰极端炫耀：前胸白色，肩上黑色。知其暗，守其明。明慎之始，是预筹明慎之终。明智船夫不在船首操舟，而是掌握舵柄。人生如航海，亦同此理。

    有个罗马人深明终始之妙（即pompey，与凯撒齐名之罗马大将，后为凯撒所败，于埃及丧命），他说：他既早著先鞭，尊显等身，也早于他人之前离弃荣名。得手与放手两皆重要，但后攸关最大。盖出道不免因缘际会之幸，结局却需明虑慎谋之计。不幸往往是忘了缩手回头而爱的惩罚，能先见及此，是一大光荣。明智之人弃功名于为其所弃之先，且因有此先见而益增明智之誉。他们善能驾驭成功，导之于优异的结尾，保住世人的好感，故而始则乐受欢迎，终则长留去思。

    世间诸事，如友谊、善意或职位，都不宜骤然而裂，断然而绝。任何遽尔决裂都损誉伤名，而至苦痛之患。

    幸运之人，能倒转福始祸终之例者甚少。鸿运糟粕甚涩，余味之苦。有人侥幸而得免，有人明慎而得全。又有人，英雄之流，结局由上天写定。摩西（moses）失踪，而成其神秘荣光，以利亚（elijah，与摩西功劳相当之希伯来先知，基督教及回教都相当尊崇他）由旋风卷上天，而胜利终局。即令是异教的古代，也有些结局先启疑惑，终成奇迹。罗穆勒斯（romulus，建立罗马城的人，暗杀他人的谎称他他遭电殛，反而使他成神）之死，本由元老院之恶意，却成神秘莫测之事，以至他更受尊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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