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宝镜 第九章（2）

    另一极端，是满怀自负。他们自满于所作所为，方寸无疑亦无悔。他们与自己的判断永结好合，他们错得愈厉害，就愈爱自己的揄，像因为长得丑而更受疼爱的孩子。他们既然不知戒慎为何物，也就不知捻为何物。他们生活于福乐之中，而且终久如此，就像大多数蠢夫，因为他们已获致单纯之人那种无忧无闷的喜悦。

    上述二愚之间，是明慎之中道，要义在明计慎虑之勇。这种勇决，福运往往不吝相助。

    此上所指，并非那种天生的优秀与天然的尊贵，而是一种既不畏首缩尾，也不强横夺理的明慎之勇。这种慎勇，或以自身善解事物为基，或考古来道理为证，或借当世名论为鉴：数者得一，言语行事即具威信。

    财富也能赋予权威。黄金赋予愚蠢一种奇特的亮光，白银使言语悦耳耀目，富人的驴鸣赢得满堂彩，穷人的慧见被当耳边风。

    但最高的权威，来自充足的事物知识与多能的长久任事经验。精通事体，自能左右逢源，优游从容，发言则有导师的力量：先掌握知识，掌握听者即非难事。

    任何抽象悬想都无法使你具备这种权威；惟有长久浸淫一行一业之中，始克成此功。时时为之，精益求精，自然能通。

    权威之为物，天生之，人成之。成之事者临事，手术措而事已成。先天与人力造成优越，使他们举重若轻，莫之能御：他们无论处何境地，言语事功都出色拔群。即使平庸之才，得此权威之助，也出人头地，再稍加矜夸，则无往不利。

    缺乏威信之人，处一境地则心怀忐忑。一旦疑虑流露，行事即难有精采可言。疑虑滋生畏惧，驱逐胆识，僭越精神，使言语行动沉滞不灵。精神也失去完美境界必备的那股从容风度。

    语挟威信，即使对你批评最重的人，你也将赢得其尊重与认可。威信使你言辩生动，智慧油生，一如疑惧使人吐语迟钝，滔滔辩才也为所冻结。

    挟威信以处事，无论交谈或推理，起始即获尊重。心怀疑惧而来，则为自先取辱，何待他人。

    明但明知之人也必须凡事三思，尤其在不熟的地面，以及知识不足之处。有深浅之疑，则当巧为探测，如我在《智慧书：永恒的处世箴言》所述。

    面临王候、上位者以及一切权要，宜稍敛直勇，但不可一敛而降格于另一极端，应以持中为要。不可因自信而折恼他们，也不能自贬而惶悚无状。不怯懦，不粗豪，斯为得之。

    对人言语，应适度出以优越口气，无论是指挥他人，或有求于人。有些人见人待已或敬或畏，即托大倨傲。天生失利，后天又不得志之辈，通常如此。愿上帝保佑我们，不要遇上那些行走官府，便自以为转了世投了胎的人：无礼的门房，法庭的可憎差役。

    这种至高禀赋，随处都见精采，出于最上位者尤然。演说家用之，能旋乾转坤；在律师，这是本质；大使得之，不辱四方；领袖具之超人一等；王候秉之，更臻极致。

    有些民族天生有贵气，有些精明机警。西班牙人气质高上，他人所见之高傲，实则不过是其威重天性之流露。西班牙人的威重出于气质，而非矫饰；一如其他国族善于奉承谄媚。西班牙人以发号施令见长。

    这种光华，能为人的一切去为增善添美，整个人气度王座所在脸孔因此生光，甚至步履生风，因为心印在脚步上，足下能显心迹。

    有人生来一言一动皆具王者气象。自然仿佛将他们做成他人的兄长。他们生来要高人一等，即令不居权位，其德能亦为人上人。他们充满王者精神，最凡常的行动也显出他们是赢家。他们主宰他人，善捕人　心，才能足当任何事情。他人可能更有知识、更高贵、更强壮，但这些人的王者气象使他们即使不是禀赋过人，成就也优人一等。

    有人则是以比较低劣的泥土与较奴性的精神做成，了无胆识，只信任他人的品味，永远怀疑自己的好恶。他们有如影子，不是为自己而生，而是为他人而生，有时更变成佞巧之徒，或朝中弄臣。当奴才则资质非常，却幸登高位，何其常见！

    此一特质——威信——头戴王冠，而以其他高贵禀赋为扈从，如从容、优雅、豪迈、适度的炫耀、珍惜赞美……不过，有些性行往往与之并列，如蛆附骨，不可不防，如矫饰、粗豪、倨傲，以及多管闲事。凡此种种，都是明慎与智慧的可憎继父。

    从豪情壮气，到慎思明辩

    灵魂也有其豪气与风格比身体的更出色：光风霁月的神气，以潇洒的言行，流露心胸之美。灵魂的眼睛欣赏内在美，肉眼之偏喜外在美，而内在所获于智慧之激赏，更胜于外在所得于良好品味之称许。

    我是一种非凡的禀赋……惟宽广之胸襟能容。庸俗之人经常变心，但无一足我容身。

    慷慨是我的行动范围，这是大心灵的顶峰，我的要务则是善意对等敌人：这是秉持基督教而行的至理大道。

    我在可施报复之时最见精采：我并不排斥报复，但我更进一步，将之化为闻所未闻的慷慨大度，令名从而更上一乘。

    法国人向富豪迈之气，路易十二以深识此道而成其不朽。他登基之时，在他尚是奥良公爵之日侮辱他的人惶惧不可终日，他却口出一句无价金言，将报复之心化为如此谦豪风度：“各位不用害怕。法国君主不为奥良公爵所受之辱寻仇。”

    我战胜妒嫉，却不以此为大能，自知即可。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征服了什么，因为我毫无恃强好胜之心。我以德能致胜，也尽量归于天幸。

    有时候，我应得而不取，反使他人觉得有欠于我。我屈尊从权，既遂所愿，又获称美。我显能于无人注意，示大度于遭小觑之际，虽然无法屡屡化鄙夷为礼貌：因为中伤造成的裂隙是难以弥缝的。

    化缺陷为优异，自需工夫微妙。我并且将自然与命运的侮辱化成努力与学养的荣誉。率先自承缺失，最后将由你一言定局：这不是自薄，而是英雄的豪气。与自我赞美的后果不同，自我批评使我们显得更高贵……。

    我引人脱离困窘或受累的处境，而出之以礼貌。我以一句言语或一个动作伸出援手，如谐谑、格言、房间失误、矛盾之举，凡能为他们解难脱困，皆为所宜。亚奎拉的阿芳索（alfonso　de　aquilar）在其府中执行斐迪尔南王之时，即是我为他解困。国王嫌楼梯窄小，他答道：“陛下，我从来不曾梦想会有一位这么大的贵宾驾临敞邑……”

    我是从容与自发的爱侣。我不但能使好的行动显得更美，还能为可疑的行动提供饰词，使之看似迷人的疏误、勇于行事的后果，可以谅解。我能使国王防人之心仿佛无非人情之常，教士的怯弱望之如彬彬多礼，女性的迟疑看来像明计慎虑。他人厚斥为有失礼统之误，我轻言为不值重视的闪失，但时时不忘节制，以免流为轻浮。

    我不乏大敌，因此我的胜利更为可观；我为了许多美德，践踏许多恶德。我只有制胜邪大恶，才略为示人，因为我毫无置人于绝境之心。我生憎小器窄量，拥有高贵心胸的大器大量。

    大人向来有豪气，有豪气者向来是英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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