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说谦虚（1）

    谦虚应该是一种美德。格言中最有名的，当数“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无数的中国人，抑或后来粗通中文的外国人，都相当熟悉这句话。以我的理解，越是有学问的人，越是谦虚，这已几成体例。如周作人，有人问他的学问，他道：“国文粗通，常识略具。”写出那么多作品还这么说，让我还敢翘什么尾巴吗？

    还是在学校，学生中，如果有人戴了眼镜，一定会受到尊重，因为这是有学问的象征。不幸的是，我在高中，就开始戴上眼镜，学问没有长进多少，却落得一个学问相。后来我实现少年时期的梦想，终于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后，有人看到我的名片上印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字样，就称赞，我一贯的回应是：“哪里哪里，混进去的。”总算找到个谦虚的时候。

    谦虚并非自我否定。谦虚不让我们超于自己，也不让我们劣于自己，也不是让我们高人一等或屈居人下。谦虚即是宁静，使我们不致受往日失败的拖累，也不致因今日的成功而嚣张。谦虚是情绪的调节器，使我们保持本色。

    谦虚并不表示谦卑。它需要时间来培育，但这是值得的，因为它是快乐的泉源。英国小说家詹姆斯?巴利的话很是中肯：“生活，即是不断地学习谦虚。”真正的智慧总是与谦虚相连，真正的哲人必然像大海一样宽厚。一个人只有了解得越多。他才会认识到自己知道得越少。这是一条人类认识的规律。某学院的一个学生认为自己已“学有所成”，去向老师辞行，这位老师深知这位学生的底细，看着这位“学有所成”的学生，这位先生慨然道：“事实上，我自己才刚刚入门。”围棋大师吴清源先生说，自己对于围棋，十分里才懂到二、三分，聂卫平九段常出惊人之语，但是对于围棋的理解，我亲耳听到他说：“我只是刚入门。”

    谦虚能带来动力。说自己不行，也许真是认为自己不行，于是这会成为动力，其进步的空间，就更大。我认识一位市级的书法家，字写得好，一手的东坡体，还加一点自己的心得，我看了深以为然，喜欢得不行，不但求其字，还为他到处宣扬。但他却很谦虚，很低调，逢说自己的字，总是认为离名家，离碑帖，是差得太远了，但他从不和当代人比，只是默默地临帖，习字，下苦功。我内心知道这是他眼界高。这以后，我亲眼见他不但参加全国比赛，还得奖，然后入中国书协，成为国字号的书法家。这对于一个书法爱好者来说，算是最高的荣誉了。

    谦虚能提高威望。处世，向来被奉为处世艺术，有些人爱说大话，结果失去威信。有一点可以为证。我有一次听一个讲座，主办方请来中央电视台的一位著名节目主持人上讲坛。节目，不能说人家办得不好，但是主持人却夸夸其谈，大谈自己在节目中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从来都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样把自己定位到天下第一，我只好敬而远之。他讲完之后，众人散去，拉倒。而在另一次讲座中，作家莫言则谦虚地表示自己原姓管，跟郑州的管城区是一个姓，所以很亲切，有来省亲的心情。他演讲毕，周围围上好多人，要和他继续交流，我也送上自己的长篇小说给他，他接过，看我一眼，道：“我原以为网络作家都是年轻人，看你，像是中年了。”我嘿嘿一笑表示对于年龄我是无可奈何。从此对于莫先生（实际上应该是管先生），我觉得就亲切多了。

    谦虚能使人心境平和。僧人念经，讲究的是要达到“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其意，是要心境平和，摒弃杂念。而我以为，谦虚也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我以前跟人下围棋，总是争得面红耳赤，因为彼此不服气，后来忽然明白了，那就是以自己的业余水平，这样争来，又有何益？于是再下棋，就客气一点，表示自己水平不高，只是以棋会友，结果棋局上倒是偶有妙手，颇有所得，更主要的，是心境平和之后，血压不再升高，大脑不再发晕，嗯，这倒是另外一个收获。

    谦虚还能带来实惠。是80年代初期，单位分房，某君谦虚，说自己住房面积不够，三代人挤在一室，于是他如愿分上住房。实际上面积是不是真不够，三代人是否真就挤于一室，我没有考证，只是后来他用过来人的口气对我说：“人，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那是学问。”不过这样的假谦虚，不议也罢。

    当然谦虚也有闹出笑话的，坊间传说，有位外国领导人来会见中国那位在“文革”中能呼风唤雨的女高人，按礼节称赞道：“你很漂亮。”女高人多少知道一点谦虚，依礼回道：“哪里哪里。”结果外国人以为她在问自己哪里漂亮，只好继续赞道：“你，脖子，胳膊，腿，都漂亮。”

    谦虚，在有些国家，听说好像不合时宜。比如你去竞聘一个岗位，主考官问你：“先生您有何特长？有何成就？”如果你按中国式的谦虚说：“惭愧得很，鄙人才疏学浅，一事无成。业绩一点谈不上，成就更是无从说起。中文只能写写日记，英语仅够说三克油。还望各位多多提携栽培。”我敢打赌，你肯定要挂了！

    挂了，是流行的说法，意即惨了，败了，完了，反正不是个好词。

    但是这是在国外，如果在中国，应聘时你敢这样说，效果肯定不一样，尤其是你竞聘那些酸不拉叽的所谓文化岗位时，这招儿好像管用。有意或无意，本意或潜意识里，有些领导人喜欢用比自己能力差的人，甚至差得越多越好，你这样谦虚，有些领导会认为你好管理，不骄傲，于是就用你。不过现在国内的竞聘也开始变化，那就是尽可能多说自己的优点和长处，在短短几分钟里，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示出来。本意当然不错，可惜最后都成了自我吹嘘，不仅了无新意，且听到最后，已经是令人恶心。我曾看到过一个故事，是说一个别出心裁的应聘者。那是一位女士，想到一家大公司工作。大公司工作条件好，待遇优厚，应聘的人很多，竞争的残酷性可想而知，而她刚生完孩子，学历也不太高，条件显得差一些。但她有主意，她把简历写在一个尿纸片上，打包，通过快递公司寄往这家公司。尿纸片正面写着自己的简历，背面是自己的联络方式。结果大公司立即约见她，并面试之。问她：“为何要将简历写在尿片上？”她娓娓道来：“写在尿片上，是表示我在这个行业是新手，吸附力强，有可塑性，我愿意学习并渴望成功。二来我有创意，您不觉得我在空空的包装盒里只放一张尿片纸，是一个小小的创意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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