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托迈的长矛（1）

    一杆尼安德特式长矛，需要几个步骤才能制作完成？对尼人男孩托迈来说，这可是个攸关性命的问题。

    清晨，天空灰扑扑的，犹如一口燃尽的火塘，整座迷迭山在晨曦映照下呈现出一片诡秘的暗蓝色，被雪流压垮的黑松林里偶尔响起一两声短促的鸟鸣。连日的暴风雪终于停息了，迷迭山迎来了一个宁静的早上。

    山崖下，矮树林边的岩洞里，灰岩家族最小的孩子托迈从沉睡中醒来。他活动着冻得僵硬的胳膊腿儿，像一只清晨出洞的小兽，慢慢从野牛皮睡窝子里钻出来。

    山洞里一团昏暗，安静得可怕。托迈睁大了眼睛，浅褐色的眸子在暮光中发出淡淡的微芒。睡窝的另一头，女孩露西睡得正熟，因为怕冷而缩成一团躲在野牛皮褥子下面，只露出一头深色的鬈发。负责看守篝火的老人鹰眼靠在火塘边的白云母石上打盹，火塘里的松枝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点暗火。

    这是大冰河时代的寒季，恶寒犹如一把尖利的冰锥，刺透了身上破烂的麋鹿皮袍子，直扎到骨头里。每呼出一口气，身体里的热量就跟着被抽走一些。继承自祖先的绝佳体质保护了托迈和他的族人：

    粗短的四肢能够令血液迅速地流动，保护手脚不被冻伤；宽大的鼻腔隔绝了吸入的寒气；扁平而宽阔的胸腔里，强劲的心肺源源不断地向身体提供着力量，让他能够在极度绝寒之下保持体力。然而，这些天生的优秀体质能够发挥作用，却有一个必须的条件，那就是食物。

    托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洞口，半月形的岩洞口被云母石和火成岩堵得结结实实，连大一点的缝隙也用碎毛皮塞住，只留出脑袋那么大一个透气口。一束晨光从口子里漏进来，在积满了火塘灰的地上映出一个小小的白月亮。这是穴居时代最有效的防御措施，石头墙能够阻挡风雪，也可以保护山洞里的人不受猛兽的攻击，特别是在男人们不在家的时候。

    这里是灰岩家族世代居住的洞穴。

    地面上是一层厚厚的火塘灰，岩石上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个古老家族在此繁衍的岁月印记。洞壁上高一点的地方，到处都能看到洞熊之类的野兽磨爪子留下来的痕迹。还有的地方，横七竖八交错着长长的豁口，那是尼安德特长矛留下的伤疤。这说明这个洞穴曾经几次易主。当然，不论是洞熊，还是尼人们，肯定都为此付出了血肉与生命的代价。

    古老的洞穴无声地记录着尼安德特人的奋斗史。同时，也默默地见证着这个古老家族走向命运的黄昏。

    托迈搬来一块火山石垫脚，伸长了脑袋从透气口望出去，勉强可以看见远处灰白色的天空和几乎被大雪压垮的矮树林的一隅。雪终于停了，但是天色仍然昏暗，不知道会不会很快又下起来。冷不丁一阵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呛进了他尼安德特式的大鼻子里。托迈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尼人天生的敏锐感觉让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正从他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来。

    山洞里断粮好几天了。

    最初那股撕心裂肺的饥饿感已经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可怕的麻木，噬骨入髓的寒冷，以及随着每一个动作，四肢上传来的轻飘飘的无力感。这个身体仿佛就快不属于他自己了。

    这个寒季太长了，打破了人们以往的记忆。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雪流像白色的洪流，不断从山坡上倾斜下来，冲入山坳，压垮了矮树林，赶跑了躲在树林子里的大角麋、驯鹿、驼鹿，以及所有四蹄兽们。地上的积雪掩埋了大部分灌木和低矮植物，使得雪兔、恐姆鸡、雷鸟和雪鼠这样的小兽们也消失殆尽。整个山林如同死了一般，连一点生息都没有，一个会动的活物都看不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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