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烟花遍开天空/王天宁（1）

    一

    我透过飞机的舷窗向下张望，世界果如料想中熄灯般的黑暗。层叠的云遮住人间的光，人在地面上看，与气流碰撞的飞机只是一个点，扯不出天光明亮时柔韧漫长的尾烟。

    此刻的我们，在黑暗中渺小窘迫得连个点也不是。

    机舱里人声鼎沸，光鲜的空姐空哥在过道中来回穿梭，用标志性的微笑回应乘客，灯光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飞机浮在大团云块上，没有阳光，黑炯炯的天空。我合上书页，向推餐车的空姐要过一杯饮料。

    降落时又撞到气流，飞机震得厉害。饮料从纸杯边缘流出来，裤子湿一大片。

    我从包里拽出餐巾纸，整张覆在沾满水的裤子上。

    机场上助航灯排列得星罗棋布，飞机转了个弯，终在长长的跑道上“呼呼”地滑行起来。

    地面温度极低，我扬起头，拉紧外套的拉链。出舱后坐上机场的专用巴士，紧紧抓住把手，还是被汽车颠得晃来晃去。车灯铺展开一小片明亮的视野，光最终融进浓郁的黑暗中。冷空气摇晃着，渐渐在耳边和指尖凝固。

    手机“叮叮咚咚”的响起来，我揉揉冻僵的手指，查看短信。

    “欢迎来到时尚之都上海……”

    去年这个时候，电信系统发送了同样的欢迎致辞。去年这个时候，我把手机打开，铃声一直没止住。短信界面上全是谢北的名字。

    ——你在飞机场吧？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到上海后给我来条短信。

    ——照顾好自己，上海挺冷的。

    现在，我独身在这里，一切似乎和从前一样。飞机是同一班，起飞时还是被后坐力压在椅背上动弹不得，空姐温和的笑照样能融化天边寒冷的星星，飞机掠过云朵时仍旧想起那首不大出名的抒情歌曲。即连现在，也是一样的，我像草芥一样在巴士上摇来摆去，随人流挤进机场大厅。

    呼出的气息在车灯光里乱成一团白雾，飘到半截就消散不见形体。

    我打开手机，屏幕是一片让人心慌的空白。

    可细微的差别，不仅仅是少了几条短信而已。

    二

    夏天的日子似乎将在烈阳的暴晒下化开。进入九月份，温度也没降下来的意思。我大汗淋漓地把行李箱塞进寄宿高中的橱子里，用扫帚把屋角的蜘蛛网扫干净，挂好蚊帐后，鬓角的汗黏满了脏乎乎的灰尘。

    “我中秋回家。”给我妈发短信，湿嗒嗒的手指按不准字母。

    即便学校里遍地都是树阴，汗水仍止不住向外冒。四周全是拖着行李箱往宿舍方向去的学生和家长。巨大的红白横幅悬在半空中，被热风包裹了一个夏天，颜色淡去不少。那上面印的是：祝贺我校 × × 同学取得08年高考全县理科成绩第一名。

    × × 是个极没特色的名字，但因为与“高考”和“状元”联系起来，这两个字在家长和老师口中，被咬得格外动听婉转。

    在烈日下汗流浃背、疲倦至极的家长，抬头瞧见这两个字，眼睛立马一亮，而后俯在自家孩子耳旁轻声说两句什么。化肥袋子里装着学生的生活用品，他们拖着着它亦步亦趋的跟在孩子后面，脚步似乎轻快很多。

    摇晃的天光，滚烫的白云，朝霞晚霞极清淡，却以舒展的姿势铺满整片天空。池塘在雨后很快会枯竭，稀泥和水草堆在塘底。宿舍楼经常会停水。教学楼很旧，设备简陋，铁门锈得打不开。

    这是所乡镇中学。

    生活在这里发生改变。

    班里的孩子大多是农村的。除口音不同外，他们在金钱方面比初中同学计较得多一些，我一直不喜欢为三块五块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带着自己的骄傲和优越感，与他们安静相处，却坚持不对任何人袒露感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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