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曼珠沙华（7）

    “碧霄孤鹤发清音，水如环珮月如襟。舞婑那之秾条兮，仙郎独邀青童君。萝茑犹垂绿帔巾。”她轻声念着画上的诗句，却在忽然间发现了什么。

    顺着每句的第一个字看下去，连起来是——碧、水、舞、仙、萝。

    “那么，解开秘密的关键就是……水！”梦锦站起来冲到桌子前，小心地提起茶壶，将水洒到画卷上。

    画上那朵生长于水中的曼陀罗花渐渐绽开花瓣，然后，一个窈窕的影子隐隐浮现出来。

    影子逐渐清晰，清晰。

    最后出现在梦锦眼前的，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妙龄少女，姿态妖娆。

    “这……就是《碧波仙萝图》的秘密？”梦锦震惊地看着右下角的落款，是一个“熏”字。

    胸口的剧痛又一次袭来，她几乎已经快要稳不住脚步。

    强自咽下已经涌到喉头的鲜血，梦锦扶住桌子站定。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慕容冲的时间，亦然。

    史书记载：公元386年，二月某日，左将军韩延杀慕容冲，推段随为主。

    “韩延……”梦锦念着这个名字，眼里第一次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意。

    沉思片刻，梦锦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门外站着的却是……

    “落！？”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锦，别做傻事。”落蹙着眉，语气中的关心却满溢。

    “落，我的时间不多，而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了。”梦锦平静的面容带着死寂的灰白。

    “这是他的命数，你无力逆天。”落残忍地点出事实，“他命中注定会被韩延所杀。”

    “这样吗……”梦锦沉默了，然后转身回房，拿出那幅《碧波仙萝图》，在落眼前展开。

    “这是？”落诧异地盯着画上的女子，以及那个鲜红的落款。

    “落，你看见了吗，殿下他不是没有爱过。”梦锦淡淡地笑了，“或许只是，爱，而不得。”

    就如她一般。

    落不置一词，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幅画，眼神复杂。

    “图我拿到了，任务，算是完成了吧？”梦锦再次用力咽下嘴里的血，腥甜之气在胸腔里翻腾。

    落缓缓点头。

    “那么……请允许我去陪伴他吧。”梦锦垂下眼睑，轻声道。

    “可是，每朵曼珠沙华的归处都应是弱水三千岸啊。”落为难的眼神投向不远处的某个方向。

    “把画交给我，你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一个淡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身雪色锦袍的熏殿下自角落处走出。

    梦锦不发一语地将画递到熏殿下手中，他接过画，唤道，“落，该走了。”

    落欲言又止的目光没有阻挡熏殿下的脚步，她只能摇摇头，长叹一声，跟着他走了。

    慕容冲是在睡梦中被一阵凄美的笛声惊醒的。

    他推开窗，看见绿影婆娑的梧桐树下，那个衣袂翩迭的纤细身影。

    月光之下，她着了碧色衣衫，水色长裙，银白的发丝随风飞舞，墨玉笛在她的唇边发出如泣如诉的哀婉之声。

    两百多个日子之后，当慕容冲魂断阿房宫之时，他耳边响起的，依旧是那个绿衣女子悠凉如水的歌声。

    她唱——

    生与死一切成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狂笑一生长叹一生，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重楼之中，待凤皇

    那个月夜之后，慕容冲再也没有见过梦锦。

    一名匆匆出现在他生命中，教他懂得爱情之后，又匆匆离去的女子。

    因为悲哀痛恨着那张绝世容颜带来的屈辱，以及失去所爱的苦楚与后悔，慕容冲，这个小字“凤皇”的男子，自己覆灭了一座都城、一个国家、一代王朝。

    他醉生梦死，最终，在一次叛乱中，于阿房宫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终其一生，也没有回到故乡。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弱水三千岸。

    “痴儿，你可知，自己选择是什么？慕容冲杀孽太多，来世轮回注定要受尽苦楚。你真愿替他承受？”执掌人世轮回的阎帝一脸严肃。

    “是。小女愿一人承担幽冥烈焰焚身之劫，还请帝君高抬贵手，来世让慕容冲做个平凡人，安稳度过一生。”梦锦执著的眼神令阎帝动容。

    “罢罢罢，你且去吧。”阎帝长叹一声，挥挥手，“你原已时日无多，本君准你葬于别处。”

    “多谢帝君！”梦锦欣喜地拜谢阎帝。

    阿房宫。

    十万株梧桐与翠竹的绿影间，多了一株火红的曼珠沙华。

    只见绯花，不见其叶。

    而无人得见的地底根部，一团幽冥烈焰整日不停息地焚烧着。

    曼珠沙华很快便枯萎了。但在它枯萎后不久，一个白衣少年出现在林间，将枯萎的花瓣收集起来，滴上自己的鲜血后埋入地下。

    不久之后，埋下花瓣的地方又重新生出了嫩芽，慢慢长大，开花。

    一朵新的曼珠沙华盛开了。

    它依旧没有叶子，依旧有着幽冥烈焰在根部整日焚烧。

    但它开得愈发鲜艳。千年，不灭。

    公元2009年。

    “篁儿，你来看，这里就是当年的西燕皇帝慕容冲葬身之地。”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一片梧桐与翠竹的林子说道。

    “爷爷，您教我的那首词，说的就是这个慕容冲吗？”童稚的吟唱在空旷的林间回响，“昔有鸾凤止阿房，秦宫三载锁离殇。烽火燎天悲歌泣，致使荒魂返故乡。隔秋水，望八荒，浮生一寐多惆怅，梧桐翠，竹影深，重楼之中待凤皇……”

    重楼之中，待凤皇。

    火红的花瓣轻轻一颤，她听见那个孩子清脆的喊声——

    “爷爷，您快来看，这朵花，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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