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心/柏茗（5）

    周遭嘈杂混乱，少年却依旧清雅安然如泥淖中那一朵卓绝的白莲花，其古雅比诗更甚。

    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他环顾屋内，开口道：“你们，稍事歇息可以吗？”声音并不大，可吵闹顷刻悄然。罗塔暗自惊叹，而少年面容依旧平静，只是朝站在罗塔身侧的男孩子微笑了一下，道：“下面我来公布下个月的活动预算，麻烦秘书长做一下记录。”

    一字一句，生硬冰冷的数字出自他口中也仿佛成为了芳馨绵延的诗文，柔软而温暖。

    这样的少年，如诗，并非因为他生在松风镇这样古朴悠远的地方。哪怕置身于繁华的最中心，他的内心也一如既往地宁静。在所有喧嚣到来之前，他便已预知了所有喧嚣，只安然地去面对了。

    离开时操场上的锣鼓喧天已然散场，暮色四合，罗塔慢慢地跟在尤瞻身边，忽然说：“我觉得啊，你很像一种东西。”

    “什么？”

    “旧茶杯。”

    尤瞻愣了一下，“怎么说？”

    “古古旧旧的，很漂亮的，冰凉冰凉的青花茶杯。跟六根清静的老和尚一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阿弥陀佛。”罗塔做了个诵佛号的手势，摇头啧啧，“你真的十八岁吗？”

    少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夕阳柔化了他本便清秀的五官，无尽的沉静与温柔，“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首诗，”他轻轻念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何处惹尘埃。”

    “神秀的修行偈颂？”罗塔只觉耳熟。

    尤瞻点了点头，“我外公是一名老中医。他生活的全部就是老家里的一方小院子，还有满院的药花药草。”他目光变得悠长，静静地叙述道，“直到初中我都跟外公一起生活。从小到大，他只教了我一句，心如明镜台。”

    雨后初晴的天空，黛紫色的云霞与水金色的夕照相交织。古朴小院中，七旬老人垂首伺弄着一株紫苏，苍颜白发，双眼却依旧清明。清风吹淡满院药香，幼小的少年捧着一卷诗集，脆生生地念诵“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老人低眉微笑，慈祥安宁。

    记忆中，最美好的景象呵。

    “……真好。”罗塔满心憧憬。

    “外公已经去世了。”尤瞻轻笑了笑，“不过，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很重要的东西。”

    “很让人羡慕呢。”女生停下脚步，语气有些淡淡的惆怅，“要是能够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古雅如诗般的少年，澄澈宛转如流水的日子啊。

    “明天，就要回去了。”

    尤瞻微诧，“这么快？”

    “啊，的确。”罗塔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但是……也已经够了。”

    足够让我遇见这样的一个你，我已满心感激。

    “记得去送我哟！”她跳了两步，跃上前。

    稀薄的阳光拉长了背影。尤瞻张张嘴，神使鬼差地唤道：“罗……塔。”

    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女生回过头来，“怎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但我从未想到真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明镜蒙上尘埃，干涩酸胀得发疼。无法再平静地自问何处惹尘埃了。那粒最美的尘埃，本自无物中来，终将回归虚无。

    能否只这一次，伸出手，抓住那粒尘埃？

    因为我知道，在往后无限漫长的光阴中，再不会有谁，甘心伴我如此淡泊如诗。

    “离开的时候，记得检查学生证。”少年笑如清水雅然，“再会。”

    六

    终将铭记这场淡如水光般的相遇，平和得就只同那一句轻轻的问候：

    “噢，你也在这里吗？”

    一定会记得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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