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奇幻要立足中国文化（2）

    但是它可能处在比较幼稚的阶段，使我们很难断定哪部作品现在是奇幻文学的代表作，它是王牌之作。金庸开始写了好几部作品，一直到1958年推出《射雕英雄传》，它一举奠定了港台新武侠的形象，给中国武侠小说开辟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因为他从《书剑恩仇录》到《射雕英雄传》，把中国的侠的精神描写得淋漓尽致。现在这个奇幻文学作品，我觉得在形式上比较渲人耳目，但它还没有真正把一种新时代的精神展现出来。因为文学作品最后要看你展示的是什么精神，如果在这个关口上渡过了，就是初步完成了中国化、本土化，否则它就不能成立。

    但我相信这个过程不会像我们吸收佛教那样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我觉得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因为就像我们以前谈大陆新武侠一样，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了，这一代人所接受的知识是崭新的。八○后的这一代作家，他们接受了一些崭新的知识，他们的知识结构跟我们不一样，不能用五○后、六○后人的思想去想他们，批评他们。只能说他们写的东西我们看不大懂，或者说沉潜不下去，这里产生一种叫中国奇幻的东西，或者叫中华玄幻。

    回顾我们的历史，中国的文学史是不是缺少这类作品呢？并不缺少。因为我也写过科幻小说，中国想象类的、幻想类的、超现实类的作品渊源也是很久远的，你看看《列子》，那里面写的都是玄幻。还有《山海经》那里面都是玄幻，一直到《唐传奇》里，这类作品一直是中国文学的疑义，但不是主流。中国文学现实主义主流，儒家为主体的主流是很重要的，但是中国文化从来就是多元的，一直到武侠小说，一直到金庸的小说里面都有这类。

    金庸的小说早期连载的时候里面就有很多怪力乱神的东西，比如里面写的两个动物大战，后来金庸在十年修改中把它们都删掉了。如果看早期金庸小说以前的版本，就写两个动物大战，杀得天昏地暗，后来金庸觉得这个不符合现实主义——他自己总有进入正统的思想——他觉得属于怪力乱神，金庸就把这些删掉了。其实我觉得那些东西很好，删得挺可惜的。金庸每次对他的小说进行修改，从主观上说表现了一个大艺术家严肃要求自己的高境界，但每次删改都删掉了一些精华的东西、非常可爱的东西，一些真的有活生生创造力的东西。比如他能写出一只蛤蟆和一条蛇大战，他觉得这个东西不科学，所以把它删掉了。其实我觉得他是受了学者的害，所以我主张作家不要听学者的，听学者的没什么好处。听我们学者的批评这不好、这不科学、这儿删掉，现在还要再改，改来改去就平庸了，跟我们的想象力一样了，那就是好的文学作品吗？

    现在的奇幻文学恰好就是要把怪力乱神拿出来，这样讲是不是和过去反对怪力乱神就是错误的呢？不能这么看，要看文学和国家的关系，这个民族和国家发展到哪个阶段。港台新武侠包括金庸的作品产生在冷战时期，冷战时期中国人的意识形态问题是第一位的，意识形态尖锐对立，所以那个时候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华文化的形象来整合中国的文化、整合中国人。

    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世界各地的华人搞不清楚我的政治立场应该摆在哪里，我应该向着还是偏向国民党？搞不清楚。他内心有痛苦，但看了金庸的小说就豁然开朗了，不管我是还是国民党、民进党，原来我和萧峰、郭靖都是一伙的，我们都是中国人。所以金庸的小说在那个时候起了这样一个海峡两岸政府都起不到的作用，这是金庸小说、国家文学的公允。

    而现在的时代不是那样的时代了，现在这个时代不再需要有金庸这样的人出来号召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现在中国已经进入大国俱乐部的时代了。我们现在混在几个列强之间跟人家同桌打牌了，虽然说老输，但是毕竟这个情况不一样。我们现在不是当贫下中农的头儿的时代了，所以在这个时代孩子们能写出来这样的作品。这个作品尽管刚刚开始看上去有毛病，比较粗糙，但我觉得整体上表现出了一个很大的胃口。我现在不能断定它的发展趋向，我只能说我希望它是一次新的中国文学对西方文学的整合。

    我们讲中西文学整合的时候，以往更多强调在精英文学方面的整合。我们有那么多读者，年年问，咱们中国什么时候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啊？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后面的政治操作，他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其实是政治奖，比政治还要政治的政治奖。我们看看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里面唯一一个懂汉语的马悦然先生就知道了，他是世界上的大右派，他每年到中国来就是找作品来了。你的作品如果不，不反中国，想混个诺贝尔文学奖是不可能的，我们中国善良的人民是不懂得文学背后的政治的，老盼着得诺贝尔文学奖，我不知道得那个有什么好处。

    我们总是把眼光放在精英文学上，其实文学的战略很像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混乱不要紧，文学的改革往往是从大众文学、通俗文学开始，现在奇幻文学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名字，这都没有一百多年前混乱，那时候才混乱呢。那时候《晚清》杂志上给各种小说加以上百种的命名，比如说带“情”字的小说就非常多，有冤情小说、奇情小说、孽情小说，就是在“情”字前面加一个字，这样的小说特别多，后来我们把它们统一整合起来叫做言情小说。言情小说当年是分了那么多，当时如果有几个学者出来给它搞一个注定的命名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文学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它只有发展到“五四”的时候，形势成熟了，然后才能由当时的学者加以清晰的理论总结。

    我想，现在我们想把它叫做中国玄幻、奇幻的文学作品也处在一个刚刚起步的阶段。所以大家可以看到，我很少对这类文学作品提出批评的意见，我很少说他们不好。如果从我个人兴趣讲，我可能更愿意读老的武侠作品，但是从我一个学者的工作角度出发，我对这类作品充满了期待。我相信中国这个文化有吸收改造能力，在不远的将来我希望作品里面充满了中国符号，不是这儿一个魔法学校，那儿弄一个烧火棍乱划，一看这个就和列子有关系。这跟还珠楼主是有关系的，还珠楼主那里面也有很多奇幻的东西，比如说有现在很多美国都发明不出来的超级武器，我们叫高能量的激光武器。这完全可以跟奇幻文学结合起来，这里面最后要有本土文化的色彩，有了本土文化的色彩，有了中国的符号才算真正在这里面生根开花，而且你的核心还是要弘扬人性的某种精神，才不至于仅仅是一种技术上的异域风光的展示。我相信用不了几年再来谈奇幻武侠作品的时候，会有一套系统的说法来供大家批评。今天就说这么多。谢谢。

    2006年12月23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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