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远春

    曾经存在于她们生命中的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已随时光远去，终究无处探寻。

    这枚胸针从形制工艺上看，应是1880-1890左右，广州出口欧美的牙雕首饰，运用了当时中国南方工匠出神入化的立体雕刻技法，设计构图上又深受欧洲维多利亚艺术风格的影响，瑰丽精美，巧夺天工。

    胸针主体是以立体雕刻技法雕成，图案是一簇繁花，有玫瑰、菊花、雏菊、康乃馨和一些点缀陪衬的小花，枝繁叶茂，精细之极，层层叠叠的花瓣和每片叶子上锯齿般的边缘都历历可见。原来的椭圆金属底托应是银鎏金或14k金的，流落海外日久，被我发现时牙雕主体与金属部分已离散脱落，我请首饰工匠用18k金按当年工艺重新镶嵌，尽量还原出旧时模样，胸针卡扣与当时形制一般无叮

    清代制造和外销这类首饰的，是“广东十三行”。1686年，粤海关官府招募了十纫较有实力的商行代理海外贸易业务，世人称之“十三行”。后来商家驶断变动，从四家到二十六家不等，但无论数量多少，也都统称“十三行”。

    十三行商品远销欧美，除了首饰，也有大量的茶叶、丝绸和陶瓷。商行最繁盛时可用“金山珠海，堆满银钱”来形容，而清末十三行中的首富是经营“怡和行”的伍秉鉴，他是东印度公司的银行家和最大债权人，甚至还在美国投资铁路、证券交易和保险业务等，称为十九世纪的世界首富，大概也并不为过。

    伍秉鉴虽有首富之称，但被指与英国鸦片商勾结，长期受清政府征收苛捐杂税和罚款，财产消耗殆尽，移居美国的愿望未能实现，最后郁郁而终。十三行的多势物后来也毁于一场大火，百年繁华终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

    十三行的外销首饰，针对的顾客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欧美贵妇，胸针所配的也应该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宫廷长裙，但凝视这枚胸针时，我感觉到的却依然是宁静幽远的旧中国情怀，尽管牙雕上一片繁花，春深似锦。

    后来看摄影师拍的图片，发现他也有类似的感觉，选择把胸针置于金陵古建筑中拍。胸针飘在青砖所积的水泊之上，水面幽蓝静谧，倒映着屋檐的波纹状阴影，整幅画面亦是清冷色调，只有水泊一隅飘着几片红色花瓣，与那丛牙雕鲜花既相呼应，又有对比。

    由此想到另一幅画面：南方古宅深院，粉墙黛瓦，纤细的花窗廊柱。一位挽隆重发髻、穿宽大旗装的女子坐在廊下低矮的木质栏杆上，背倚廊柱，目视前方，眼神空洞。衣裙是青黑色的，裙裾顺垂蔓延，与足下水泊相融，看不出边际，而女子的领口下，别着这枚象牙雕刻胸针，颜色温润柔和，明显带有西方艺术风格，但与旗装相配，竟不显得突兀。这流水落花的意境，可使人闻到生死别离与幽居寂寥的气息。

    有时猜想，这枚胸针最初的主人也许未必是欧美贵妇，而是居于深深庭院中的晚清女子，甚至有可能就是伍秉鉴之类的十三行商人的妻妾，她们是能最早接触到外销首饰的中国女人，而外销首饰的中国血脉又往往源自她们这种中国美人给予首饰设计师的灵感。

    远泊重洋的阴影，繁华湮灭的打击，身处那时代的十三行商妾们的命运也随着各种不愉快因素跌宕起伏。她们的生命比不得牙雕花开不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至多为后人留下一些目光呆滞的老照片，供观者在茶余饭后点评古人的容貌，而曾经存在于她们生命中的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已随时光远去，终究无处探寻。

    摄影/施夏明

    卷三：番外篇?欧美老首饰系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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